清婉的聲音染上委屈的哭腔。
江昀謹手指垂在身側,月白寬袖如流水傾斜下來,勁瘦的身軀繃得僵直,蘊滿了某種壓抑的力量。
手臂被反抗地拉了一下,崔宜蘿忙將他繃緊的腰腹抱得更緊,一鼓作氣:“我不想嫁給他,表哥,你知道的,不僅是因為他年邁,還因為我對你——”
“崔宜蘿。”他毫不猶豫地打斷,頭頂傳來他的冷聲:“你僭越了。”
崔宜蘿微怔,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那你為什麼不推開我?”
靜默幾息,他的聲音響起:“今日的話,我權當你未說過。”
原來隻是為了保全她最後的體麵。放在他腰腹上的手指瞬間抓緊了他所佩玉墜的係帶,指節用力得發白。
崔宜蘿咬唇,忽低聲啜泣起來,月白錦袍頃刻被洇出深色。
屋內開著窗,霎時間,隻聞風吹過竹林擊打出的沙沙聲,以及女子的低低啜泣聲。
“哭完了,便回去吧。”
他聲音似高山積雪般凝澀。
崔宜蘿脫力一樣地鬆開手臂,退後了一步。男人腰腹部位登時留下幾道皺痕,背部幾點洇痕不規則地泛開,在平整潔淨,一絲褶皺都無的錦袍上,突兀的像是完璧出現了裂痕。
他背對著她,隻能瞥見暗中他緊繃的下頜一角。
崔宜蘿聲音一下沉了下去,似是希望熄滅,“宜蘿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
她從暗袋中取出一樣物件,從背後遞給江昀謹,“這是你的手串,我用蠶絲線串了三圈,最是堅固,不會再斷了。隻是丟了一顆珠子,墨玉太過珍貴難得,我隻好以手中的紅玉補全。望表哥原諒我擅作主張。”
江昀謹側過身,垂眼盯著手串。
墨黑剔透的墨玉圓潤飽滿,靜靜地躺在她的雪白掌心上,那顆紅玉更顯得濃豔如血,強硬地擠入了黑白之中,補全缺損。
好幾息,修長的指尖撚起那顆紅玉,連帶著拿起整串手串,緩緩套進手腕。
玉珠碰撞發出“啪”的輕響,男人蘊著力量的手腕被收束住。
“多謝。”
崔宜蘿拿起方才被她放置一旁裝著錦帕的錦盒,聲音又輕又低:“我走了,日後……我不會再來煩擾表哥了。今日對不住,把你的袍子弄臟了。”
江昀謹低垂著眼,日光斜打在他瘦削的下巴上,上半張臉晦暗不明。
“告辭。”
崔宜蘿沒等他回答,轉身離開了。
窗外微風不止,那股清甜的香氣頃刻如雲霧般被吹散,一絲都未殘留。
佇立原地的男人喉結輕滾,眼底一片晦澀。
一走出寄雪齋,崔宜蘿抽出錦帕,迅速將臉上的淚痕拭了個乾淨,隻眼尾有些紅,不仔細看不出來。
要是被人看到她滿臉淚痕從江昀謹院子裡出來,添油加醋傳了出去,江老夫人怕是第一個來找她。
反正本來就是假的。剖白、淚水、自貶、承諾,都是假的。
江昀謹比她想象中還要冷心冷情萬倍,她在他身上花了一個多月,徹底白費了。
今日一剖白,他不肯幫他,日後見到她怕還要繞著走。而她又和程奉徹底撕破臉,程奉也不會放過她。
還有一再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她隱約有種預感,但太過驚駭,她不敢確定。況且,她根本沒辦法與之抗衡。
崔宜蘿死死攥住手中錦盒,眼下最重要的是逼近的婚事。
她又陷入絕境了。但她絕不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過幾日鄭國公府會辦個小宴,有不少世家郎君前來……即便不是世家,在朝為官的寒門子弟亦未嘗不可。
她先前已暗中物色,稍稍接觸過了。
崔宜蘿深吸一口氣,心中定了定。
程奉的事在晚間便傳到了蘭蕙耳裡,蘭蕙聽聞後迅速趕來。
“宜蘿,他竟如此對你!你放心,明日你姨父會尋他,無論如何,那外室絕不能越過你去。”
蘭蕙又心疼又憤怒。
她雖家世普通,嫁與江聞是高嫁之中的高嫁,但好歹算出身書香世家,程奉言行舉止已大大超出她平日所聞。
聽心腹稟報後,她簡直不可置信,怒不可遏。
“罷了,姨母,這或許是我的命數吧,”崔宜蘿眼裡浮起濛濛水霧,泫然欲泣:“難道我還能退婚不成?”
蘭蕙神色一恍,緩緩道:“宜蘿,你會怨我嗎?”
崔宜蘿的心沉了下去,到了這個地步,姨母還是不願為她出麵。
但也是,姨母何必為了她一個出身低微的侄女得罪程家,鬨得麵上無光呢?換做是她自己,難道就肯麼?
聽聞她的母親生得貌美,第一次見到姨母是在她五歲那年,姨母前來為母親掃墓,崔宜蘿見到她後,便知傳聞不假。
姨母總是嫻慧而精氣煥發,但此刻眼神滿是複雜的疲憊和愧疚。搖曳燭火搖晃崔宜蘿心神,又令她猛然清醒。
每年她收到的唯一用了心的生辰禮,是來自姨母。姨母體貼地考慮到崔家的條件,送的東西總是華貴又不損實用,又不會過分招搖,惹人嫉恨。
她在信中一筆帶過的話,姨母也總是記在心上。來京之後意外頻出,姨母也總是為她奔前忙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