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都有難處,就算身處泥濘,她有什麼資格要求旁人救她?唯一能救她的,隻有她自己。
崔宜蘿握住蘭蕙的手,蘭蕙的手柔軟而溫暖,溫熱緩緩被汲取。
“姨母,”她聲音輕得在燭火中飄蕩:“您接我來江家住,也有自己的難處吧?我從小就沒有母親,長到這麼大唯一讓我感受到母愛的人就是姨母。”
崔宜蘿眼裡的水霧消散,認真而篤定地:“所以姨母,我不怨您。成婚後我搬至京城,也能在您麵前儘孝。”
蘭蕙眼眶通紅,唇發起顫語無倫次起來:“宜蘿,如今這幅田地,你變得這麼懂事,姨母倒寧願你像阿月一樣……全都怪姨母。”
她倏地用帕子捂住臉,泣不成聲。
崔宜蘿頓住。
蘭蕙的情緒來得猛烈,顯然超出尋常。崔宜蘿於情感上並不敏銳,甚至算是淡漠,但連她此刻都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幫她退婚是出於情分,並不是應儘本分,不幫她會讓蘭蕙愧疚到失態的地步嗎?
崔宜蘿收起思緒,緩緩拍著蘭蕙發顫的背,輕聲安慰起來。
蘭蕙到底做了多年的江家二夫人,江家最注重的是體麵,不過多久她便平複了情緒,但看著仍有些失魂落魄。
“這些年姨母一直有為你攢嫁妝。”
得知蘭蕙為她添了三十六抬嫁妝後,崔宜蘿愣住了。
她雖有生母留下的鋪子進賬,但比之京城貴女自然不夠看,繼母隻做足麵上功夫即可,因此她的嫁妝僅有二十八抬。
她猜到蘭蕙或許會備下貴重之禮,但沒想到蘭蕙會如此闊綽地直接為她的嫁妝添至六十四抬,這比京城的一些官家女出嫁時還要多。
可惜是嫁給程奉。
“但是表姐還未出閣,這些嫁妝還是給表姐吧。”
“程家那頭不知輕重,但程監丞年事已高,待他百年,你手裡有這些嫁妝也有所倚仗,日子總會鬆快不少。而且我為你添嫁妝,他們也該明白,你的背後是江家。”
燭光照在蘭蕙臉上,有種令人可放心倚靠的慈和沉穩,崔宜蘿看著麵前的姨母,鼻尖忽地泛起尖酸來。
“多謝姨母。”
明月低懸的另一側,連翹樹枝葉扶疏,映上了旁側屋子的燭光。
“公子。”
“進。”
往日清冷的聲音夾雜著一分幾不可察的疲憊,透著厚厚的紫檀木門傳出,聽得不太真切。
聞風推門而入,本以為公子是漏夜操勞公事,房內的景象卻讓他一愣。
本擺滿了公文的長案上,此刻是堆疊的被翻開的書卷,俱是江昀謹多年所學的君子禮道,雖被翻閱過千百次,卻被保存得很好。
但關鍵是,這些書卷皆被收攏至箱籠中,許久都未打開過了。
怎會在今夜突然被拿了出來,還堆滿了桌案?
而自家主子並不在案前,而是在窗邊的小案上獨弈,他仍穿著白日裡那身月白錦袍,月光灑在頎長身影上透出莫名的冷厲。
聞風知道,江昀謹雖平日裡也常獨弈,有時二殿下也會和他對弈幾局。可隻要他心中煩亂時,所做之事卻隻有獨弈。
但眼前他神色沉靜,和往日彆無二致,並不像心緒不佳的樣子。
“何事?”
江昀謹拿起茶杯輕抿,寬袖如流水般順勢下落,露出勁瘦的手腕來。
聞風正要回答,在看到江昀謹手腕上黑玉串中那抹刺眼的紅時,徹底愣住了。
江昀謹緩緩將茶杯放回案上,寬袖落下,將腕間遮住。
聞風猛然回神,垂下了頭不敢再看:“公子,已經很晚了,您先休息吧。”
“茶用完了,去添些來。”
這是還要再獨弈的意思了,聞風知道書房今夜怕是要燃燭到天明了。
他心內歎息一聲,公子雖守禮沉穩,性子卻格外固執,做出的決定旁人難以改變。他也未再勸,上前去拿空了的白玉茶壺。
“公子,那桌案上的書,可要屬下收拾……”
江昀謹瞬間答:“彆動。”
語氣有一絲罕見的著急。
“是。”
走出門前,聞風忽然記起:“公子,銀丹草已用完了,可要差人明日去買?”
屋內沉默了片刻,才傳出男人的低聲:“罷了。”
聞風應了聲,拿著茶壺走出書房。
夜風吹入,吹得案上的書頁無規律地翻動,清脆的沙沙聲不絕。
江昀謹轉眸看向滿桌案的禮義道德,君子端方,字字句句,他都無比熟悉,皆是父親耳提麵命要他恪守於心,銘記一世的。
夜間清冷的氣息鑽入胸腔,卻沒有緩解半分他身上的重壓。
江昀謹眼底晦暗,一片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