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對著書本發呆時,忽聽得一陣低語請安:“三娘子。”
由遠至近,越來越清晰。
在沈府裡,能被叫“三娘子”的隻有一位。
沈令儀立刻站了起來,麵上露出笑容,但又想到“都快傍晚了,三叔母過來不會是找我繼續捋中饋事宜的吧”,笑容又變成痛苦麵具。
但她還是小跑出去迎接,站在門檻上,正巧見到祝明璃走過來。
“三叔母!”
祝明璃抬手:“來,給你帶回來的櫻桃饆饠。”
沈令儀驚了。
倒不是她一個大家閨秀沒吃過或買不起這種吃食,實在是她從未有過長輩出門後為她帶零嘴的體驗。
她把沉穩的禮儀拋之腦後,兩部並做三步跳到祝明璃麵前:“真是給我的麼?”
“那不然還能給誰?”祝明璃笑著把饆饠遞到她手裡。
沈令儀連忙道謝,迫不及待打開油紙。
小姑娘味蕾靈敏,最愛口味豐富的零嘴,沈令儀尤其愛甜食,此時這份零嘴在她眼裡就是十足的美味,主要是心裡的幸福感尤其濃厚。
饆饠還沒吃完,祝明璃又拿出小盒子:“還有這個櫻桃發釵,我瞧著挺新奇的,配你昨日那套衣裳正妙。”
驚喜真是源源不斷,沈令儀猶豫道:“三叔母,怎能讓你如此破費?”
這還真不算破費,尤其是對於家底豐厚的沈家來說。
祝明璃又把鏡子和手鐲遞給她。
沈令儀這下不是驚喜了,是手足無措。
“我……三叔母、這?”她有記憶時就已經失去了生母,阿耶沒有再娶,於是女性長輩便隻有大姑母、祖母、二叔母,她們不虧待她,也會贈她首飾,但這和祝明璃這種不同。
長輩回家,帶上小玩意兒和吃食回來哄小孩,這種溫馨與親密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一時百感交集,嘴上懂事地道:“三叔母,下次不要這般費心了。”
但這對於祝明璃來說卻是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在後世,彆說家長下班回家,哪怕是姐姐出去玩了,回來順手給妹妹帶點路邊攤也很正常。
她拍拍沈令儀的肩膀:“這有什麼,順手的事兒。”盛世民風開放,此時男女大防沒那麼重,年輕小娘子也能出去逛,但也不能像男子那樣總在外麵晃悠。
反而是她這種嫁為人婦,沒長輩約束,丈夫又不在身旁的最自由。
沈令儀卻想得更深一點,將首飾盒拿好,認真抬頭看她:“叔母,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若是你在沈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能出力的,一定會幫你。”祝明璃嫁來沈府當主母,無論是長輩還是郎君都沒人在幫扶,整個府內,隻有她這個年歲不大的後輩能說上話。
也隻是祝明璃本事兒強才能立住,換了彆人,這種心酸誰能輕輕咽下呢。
她十分共情這種女子才會有的處境,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對她這麼好,沈令儀都希望祝明璃能輕鬆一些,至少在她這裡不用操心費力。
祝明璃不知道沈令儀看著沉默內斂,內裡想法這麼深,她隻是點點她的腦門道:“你才是不要客氣。少操心,年紀輕輕的像個小大人似的。”
沈令儀把祝明璃送至院門口,直到看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歎了口氣回房。
她年底就十五了,平民百姓一般這個年歲就嫁人了。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家不缺聘禮米糧,會把女兒留到十七八歲,但也隻剩兩三年,不遠了。
三叔母來的時日很短,卻是她少女時代最輕鬆甜蜜的一段時光。雖然輩分差得大,但在沈令儀心中,祝明璃就是幼時幻想中的溫柔阿姐,帶給她的安全感極盛,這種日子像夢一樣,生怕醒來。
摸著手上精美的櫻桃發簪,沈令儀對丫鬟道有些困倦,想小憩一會。
解了帳簾,視線被隔絕,沈令儀將被子拉到臉上,安安靜靜地大哭了一場。
*
回院的路上,正值閉市,擊鉦聲蕩開,足足敲了三百下,一直到她走回院內才停止。
繁華熱鬨的東市西市安靜了下來,安靜了一整日的內院卻熱鬨了起來。
廚房管事一邊往外瞧,一邊催促道:“快點,娘子馬上就要回來了。”
祝明璃踏入院門,小廚房精神振作,排好隊準備上餐。
祝明璃並不是一個苛責的人,她給廚娘寫了個單子,大致寫了自己喜歡什麼口味的飯菜,一日三餐最好有什麼菜式。畢竟她的口味和這個時代的不太符,想讓廚娘一下子開悟做出她喜歡的菜,實屬異想天開。
比如後世炒菜用到的鐵鍋,現在還沒發明出來呢!
時人早膳常吃的餺飥,也就是麵片湯,被她挪到了晚膳。湯底用豬大骨熬製而成,泛著薄薄一層油花,清淡而鮮甜,配上少量烤羊肉、烤韭菜、涼拌菘菜,簡單好消化,不會吃太撐。
祝明璃對晚飯很滿意,喚來焦尾:“下午買的酒,給我盛一點來。”
焦尾問:“娘子,要哪一壇?”
祝明璃:“都要,用我買的琉璃杯裝。”
這小日子真是滋潤,若是未出閣的姑娘,還真不能這麼自在。
又想到係統的提示劇情走向,沈績絕對是個事業腦,肯定不經常在家窩著,這種日子她能一直過下去,簡直不要太爽。
焦尾屬於祝明璃指哪打哪的,綠綺倒是想勸,但想到反正這個院子她們看著,也沒人敢出去傳閒話,也就算了。
祝明璃等著酒,這才發現周圍站著兩個眼巴巴的傳菜丫頭。
炙熱的目光看著自己,眼神相撞後又低下頭,但很快又忍不住再次抬頭看來。
祝明璃一頭霧水:“你們瞧著挺麵生的,之前不是你們傳菜吧?”
聽到祝明璃搭話,兩人既緊張又鬆了口氣,似乎就等著這一茬,忙不迭地道:“回娘子,小廚房排了班,每十日輪換一次。”
排班還是從值夜傳開的製度,祝明璃讓綠綺做了值夜小丫鬟的木牌,掛在木板上,誰輪班誰的牌子就挪到最前麵,這樣省得花功夫記,誰輪班也清楚,免得又出現頂班、連續值夜的混亂。
大家看見了,便明白娘子是個講“規矩”的人。既然如此,那傳菜這種可以在娘子麵前露臉的活計,也得排班輪班。
在內宅裡,很難有現代說的“晉升機會”。大多數人都能力普通,運氣平平,也不存在熬資曆這回事,從小丫鬟熬成了婆子,可能依舊在底層。
但現在不一樣了,一旦職責被劃分出來,規矩被擺在台麵上,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合格的蘿卜就能被人頂下來,空缺的坑位也可以填上水靈靈的蘿卜——娘子身邊的貼身丫鬟可缺著呢。
兩個丫鬟今天淨麵了無數回,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珍藏的首飾也戴上了。
同舍的丫鬟看見了,酸溜溜憋出一句:“狐媚子。”……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罵。
由於香豔情事總是傳得廣泛,導致大家對丫鬟們時常存在誤解,認為年輕漂亮的丫鬟會想“爬床”,掙個名分,從此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這種事少之又少,先不說一個丫鬟敢大膽“勾引”主子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就說成功了,也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階級差異太大,丫鬟不過是個“物件兒”,男主人用了就丟,照樣回去乾活。且大多數時候的小丫鬟們都是被迫,一腔苦楚隻能自己咽下。
幸好沈府家風嚴謹,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但容貌上乘的丫鬟也不愛往主子跟前湊,萬一主子心情好,把自己指給什麼半老管事當獎賞,也夠嗆。
但這些擔憂,在三娘子的院裡通通不會發生。最會察言觀色的丫鬟們發現,娘子就喜歡瞧著清爽乾淨的丫鬟,隨手吩咐人的時候,也會下意識點人群裡最賞心悅目的,於是最近個個精神飽滿,神態昂揚。
人不就是活個奔頭嗎,努力有回報,乾啥都有乾勁兒。
於是最近沈府三房頗有種“百花爭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