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隊士兵站在西倫和約瑟夫麵前,他們身穿黑紅色的翻領大衣製服,肩章、袖章和腰帶都閃閃發亮,腰間鼓鼓囊囊地揣著彈藥,手裡端著木柄的金屬步槍。
那是後裝式金屬定裝步槍,槍膛已經鎖閉,隻要按下扳機,撞針就會撞擊子彈的底火,金屬子彈會快速脫離線膛槍管,然後射入人體。
約瑟夫的神情僵硬,不想露怯的意識勉強遮蔽了恐懼,讓他憤怒的表情以一種滑稽的姿勢固化在臉上,但誰都能看出他的色厲內荏。
士兵們的臉上露出了傲然的神色,當人們察覺到對方的虛弱後,就會乘勢而上。
西倫上前一步,平靜地看著為首的那個小隊長:“你信仰神嗎?”
士兵毫不示弱地看著西倫:“我信,但我會優先服從命令。”
他比西倫高一個頭,壯碩的胸肌和肱二頭肌讓黑色的大衣顯得虎背熊腰,低頭看西倫時很有壓迫感,他上前一步,讓自己俯視這個家夥。
“當然,你選擇服從命令。”西倫看著他,眼裡毫無波瀾,“在你眼裡教會和帝國是兩個對立的勢力,作為士兵,你靠力量和忠誠吃飯,如果帝國有需要,你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帝國那一方,所以你選擇聽從雷恩的命令,讓我想想那會是什麼——守住倉庫區,如果教會的人想去聖庫,你就告訴他通道屬於總督管轄,不允許通過,你或許會質疑命令的合理性,但你隻是守住通道,而不是直接阻止我去聖庫,你無需承擔‘封鎖聖庫’的罪責,對嗎?”
士兵的氣勢弱了一些,努力昂著頭,用一米九多的身高俯瞰西倫:“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西倫平靜地看著他:“你服從的是誰的命令?神的還是魔鬼的?你問過發布命令的那人是誰了嗎?你問過命令背後的意義了嗎?你問過執行命令會造成的影響了嗎?你可知道聖庫裡儲存著上千人的冬衣和食物?你可知道雷恩讓一百七十六個無辜平民在教堂的地板上受凍,隻為了用糞便來玷汙主的聖堂?你阻止的不是我,也不是教會的權力,而是和你一樣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你難道聽不到嗎?在冰雪之上,在那裡有人正在死去,有人正在絕望中掙紮,那裡有永遠見不到妻子的丈夫,有永遠見不到兒女的父親,也有永遠見不到兄弟姐妹的人,神憐憫這一切,祂讓天使去拯救那些受苦的人,可你卻站在天國的門前說:這裡是總督的轄區,請繞道地獄去人間吧,因為那裡不歸總督管轄,豈不是可笑嗎?擋在天國門前的隻有魔鬼,我可憐你,你儘管攔在這裡吧!讓自己的靈魂屬於惡魔,輕易地放棄你在天國的位置吧!你這被人哄騙卻不知罪的可憐人,你說‘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將罪孽和責任都推給上級,然後就可以放肆心中的魔鬼,忽視那些痛苦的人民和受難的兄弟姐妹,啊!你是多麼純潔啊,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隻是在服從命令,你將自己的心靈和思考全都交給了上級,讓自己那神賜的血肉成為一台無情的機器,無論你執行了多麼卑劣的行為,都沒有任何責任,因為你是服從命令的機器,我怒罵一台殺人機器,豈不是可笑嗎?”
西倫的話語如同連珠般噴湧而出,越到後麵就約快,他的臉上依然是那平靜的神色,宛如審判的天使,但他的語氣裡儘是怒斥,仿佛在怒斥魔鬼的罪行。
小隊長的臉色早已變得蒼白,身後的幾個普通士兵恨不得直接跪下。
“當神子被施以鞭打和虐待之後,那些惡人要講他送往髑髏地,但他已經虛弱得沒法撐著背後的十字架走過去,於是惡人們讓一旁的西門去背十字架,西門臣服於那惡毒的命令,把神子背去了髑髏地,他固然可以說:我隻是在聽從命令,可他不也成為了神子死亡的幫凶嗎?是啊——你想成為殺人者手裡的槍,當總督開槍時,有罪的是他,僅僅是一個物體的槍當然是無罪的,但你是槍嗎?告訴我,信徒!你是武器嗎?還是一個人?!”
小隊長咬著牙,一言不發。
“你既信了神,既受了洗,便在天國留了名,你是一個人,有著神賜的血肉和靈魂,生來就是要在世間成人的,為何要將自己貶低為武器呢?放棄思考和聖潔的靈魂,將自己的血肉交給他人,將自己的信念和意誌綁定在某個被宣稱得非常偉大的概念上,放棄思考,放棄生活,放棄做人!”
“告訴我你的名字,士兵,那是你作為人的印記,是你在天國銘刻的符號,你不應該是某個士兵,你是神的子民,你有名字。”
小隊長長舒一口氣:“漢斯,漢斯·肯特。”
“很好,漢斯。”西倫的手撫摸著他的頭頂,儘管漢斯比他高不少,但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覺得主教矮,他仿佛一個來自天國的使徒,眼神帶著悲憫和愛,撫摸著走上歧途的人,“我為你禱告,我為你承擔你的罪,要記住,你不是某個士兵,不是某個編號,不是某個龐大體係下微不足道的齒輪,更不是隨意使用的武器,你是人,是你父母的孩子,是神的子民,是我的兄弟姐妹。”
那個高個的漢子痛哭流涕,他握著西倫的手,跪在地上。
“仁慈的主啊!天父啊!我有罪,我有罪……我在接受命令時就感到為難,但就像您所說的,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把武器、一件工具,我想我隻是執行命令的士兵,我險些聽從了魔鬼的指令,去阻攔一位天使的降臨!我有父母,他們都是南方人,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不知道他們在風雪下會不會受凍……可我擔憂著自己的父母,卻無視彆人的父母受苦,我是魔鬼的幫凶,主教大人!寬恕我,原諒我!求您說說話,原諒我!”
西倫看著他流著淚,親吻著權戒,慈悲地撫摸他的頭發。
“我寬恕你。”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