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曹清萸的瞳孔微微收縮，腦海中閃過無數碎片般的信息。他看似漫不經心地掃視著營帳內的眾人，實則每一個細節都在他眼中纖毫畢現。
雖然自己是第一次來蠻族部落，不過他一眼便看出來，眼前之人並不是首領。
那高踞主座之人身披象牙串成的瓔珞，孔雀翎編織的頭冠在火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銀質腰帶上繁複的圖騰紋路彰顯著尊貴身份。
這般裝束確實與蠻族首領的規製分毫不差，但曹清萸的目光卻停留在對方裸露的手臂上——那些青黑色的刺青正隨著肌肉起伏，勾勒出孔雀開屏的華麗圖案。
服飾是可以隨時更改的，可他們身上的紋身卻無法掩蓋。
“有意思……”曹清萸在心中冷笑。在呂鵬府上潛心研讀的《百蠻誌》此刻在腦海中清晰浮現：仡濮氏尚虎紋，以雷霆紋飾為尊。
仡卡氏崇孔雀，以翎羽紋樣為貴。眼前這人雖極力模仿首領做派，可那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的孔雀紋身，分明昭示著他仡卡氏族長的身份。
“孔雀紋，仡卡氏。僅次於鳳凰的紋身，二把手……仡卡氏族長從弟，仡卡奇達。”
弄清楚身份，那一切就好解釋了。雖然他身份不低，但也不敢偽裝部落首領。既然他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裡，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曹清萸瞬間環顧營帳裡的人，很快便鎖定了某位格格不入的家夥。
從一開始綁架自己和魏長空便跟在他們身邊的一位不起眼的士兵。裝束長相都極為普通，在人人崇尚力量的仡濮氏顯得格外瘦弱。
那個始終沉默的瘦弱士兵正垂首而立，粗布衣衫下隱約可見猙獰的虎頭刺青。那虎紋的繪製方式極為特殊——雙目以朱砂點染，這正是仡濮氏嫡係才配擁有的“血睛虎”紋樣。
魏長空猛地昂起頭，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咬牙切齒地吼道：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不過我想你們應該認識我！我乃朝廷命官！現在給我們鬆綁，我還能考慮考慮從輕發落，否則——”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力道之重，讓他的頭猛地偏向一側，嘴角滲出一絲鮮血。魏長空瞳孔驟縮，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他一時恍惚，似乎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群蠻族人瘋了不成？私自勾結元門已是死罪，現在竟敢對朝廷的人動手？他們難道真不怕大軍壓境，血洗整個部落？
“回答我，漢人！”仡卡奇達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翻湧，“解釋解釋我兒的遭遇！否則，你們休想活著走出這裡！”
魏長空怒極反笑，剛要破口大罵，卻被身旁的曹清萸一個淩厲的眼神製止。曹清萸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魏長空雖心有不甘，但終究還是咬緊牙關，強行壓下怒火。
見二人始終沉默不語，仡卡奇達冷笑一聲，揮手道：“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把他們押進地牢，我倒要看看，他們的骨頭能有多硬！”
幾名蠻族武士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二人，拖拽著向外走去。魏長空掙紮了一下，卻換來一記重拳砸在腹部，疼得他悶哼一聲，幾乎直不起腰。
曹清萸則神色平靜，任由他們推搡著前行，隻是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角落裡那個始終沉默的“士兵”。
“胡先生，你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阻止我？”魏長空壓低聲音，語氣裡仍帶著幾分不甘。他揉了揉火辣辣的臉頰，指節因攥得太緊而微微發白。
“我知道您想說什麼，說出來會讓我們的處境更好嗎？我想未必吧。”
魏長空一時語塞，隻能悻悻地捂著臉坐回角落，拳頭重重砸在乾草堆上，揚起一陣灰塵。
牢房裡陷入沉寂，隻有遠處火把偶爾爆出劈啪聲。曹清萸閉目養神，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每一絲動靜。
終於，在更漏將儘時，曹清萸終於聽到了自己期望的那句話：“換班了。”
新來的獄卒腳步聲沉穩有力，腰間銀飾碰撞發出特有的清脆聲響。曹清萸睜開眼，借著昏暗火光看清來人後，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他從容起身，撣了撣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斜倚在鐵欄邊，狀似無意地低語：“仡濮頡公子隻是受了些皮肉傷，性命無礙。元門……想必也不願與大王徹底撕破臉。”
那獄卒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卻仍背對著他們整理刑具。但曹清萸注意到，對方放慢了動作——這是個明確的信號。
“在下鬥膽直言，”曹清萸向前半步，聲音壓得更低，“大王若將賭注全押在元門身上，恐怕……”他故意停頓，“元門再強，終究難敵一國之力。”
那人緩緩轉身，陰影中露出一雙如蒼鷹般銳利的眼睛。當他開口時，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晉國的禍患，未必不如元門。”
“的確，不過我要跟大王分享的，是不一樣的景色。”
曹清萸詭異一笑，便不再言語，自顧自的走向草垛，看著對麵昏昏欲睡的魏長空，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
………
回到濟世堂時，夜色已深。
徐新秋的心情很複雜，不過他也清楚大家都在想什麼，隻是自己的確沒那個能力。
推開自己廂房的雕花木門時，徐新秋額角突地一跳。燭火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飄散著熟悉的硝石味。他沉下臉，剛要開口訓斥王傑希又在屋裡擺弄火器，卻猛地頓住了。
淩霄正坐在他的黃花梨圈椅上，素來淩厲的眉眼此刻蒼白得嚇人。見徐新秋進來，這位錦衣衛千戶竟露出個僵硬的笑，起身時連袍角帶翻了茶盞都渾然不覺。
青瓷盞“咣當”砸在地上，碎成幾瓣，而淩霄已經擦著他的肩膀快步離去，全程未發一言。
“最近的人怎麼都喜歡寫信？”
徐新秋看向手中的紙條，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都是麻煩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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