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爭渡把夢魘翅膀收進了收容材料的乾坤袋裡,貼上標簽紙後將它放去了專門存放危險物品的櫃子裡麵。
而後她又仔細的把配藥房上下都檢查了一遍——果然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不少鱗粉殘留。
書上說夢魘翅膀鱗粉致夢,但夢的內容是可控的,一般會受到混合材料或者夢魘本身狀態的影響。鑒於配藥室內部本來就堆積了很多材料,而林爭渡也並沒有見過那隻夢魘活著時是什麼狀態,故而無從判斷是什麼原因讓它捏造出來一場春夢。
至於為什麼會夢到謝觀棋——林爭渡認為這隻是概率問題。
她最近太常見到謝觀棋了,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日有所見,夜有所夢,之所以做的是春夢,也隻是因為鱗粉作怪,倒和情愛無關。
儘管在心裡分析得頭頭是道,但是吃飯時碰上謝觀棋,林爭渡仍舊感覺到單方麵的尷尬和無所適從。
在做春夢之前,對方在林爭渡眼裡隻是一個脾性還算相合的病患,漂亮但無法收藏的骨頭架子。但是一場春夢,林爭渡驟然被迫正視了對方是一名年輕異性的事實,並在相處中感到束手束腳起來。
匆忙吃過飯,林爭渡一言不發的跑走,沒有給謝觀棋搭話的機會。
但是等回到配藥房,林爭渡看見自己工作台上沒有加工完的花盆:已經打磨拋光的粉藍色骨頭,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瑩潤生輝。
這本該是極漂亮,極合林爭渡心意的一個半成品花盆。但是現在,林爭渡一看見它,就想起那個令人意誌昏沉的春夢,心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是春夢。
可她在夢裡時卻真的覺得謝觀棋很好看,也沒有推開謝觀棋。
林爭渡盯著半成品花盆,半晌,她揉了揉自己越來越紅的臉,還是把它抱進了一旁的櫃子裡,轉而掏出之前沒處理完的窮奇骨,繼續折騰它去了。
現在林爭渡也不想做什麼花盆了,決定將窮奇骨在現有的形狀上略作改造,將它做成一個花架子。
窮奇骨體積較大,沒辦法在配藥房裡炮製。但是如果去院子的空地上做手工,林爭渡又怕碰見謝觀棋,思來想去——她把窮奇骨搬去了後院。
林爭渡的後院挖了一個池塘,不過池塘沒有蓄養活物,隻養了一些水生的花花草草。池塘四麵的石壁上爬滿青苔,並生有一些虎耳草和紫堇,紫色和白色的小花交錯,長在大片幽綠的青苔上。
林爭渡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用手比劃了一下空位——在心裡盤算好要放擺件的位置之後,她拿起工具開始填補和修改這具龐大的骨架。
修著修著,林爭渡往腰間搭包裡摸釘子的手,摸了個空:釘子用完了。
她停下動作,單手靠在骨架上,陷入了糾結的沉默中。
後院距離配藥室太遠了,要走回去拿釘子嗎?懶得走唉,但是不去的話,活兒總不能做一半停在這裡。如果現在停下來,這個骨頭架子可能會被拖延到秋天才做完吧……
“要我幫忙嗎?”
謝觀棋低沉的聲音冷不丁的飄過來——林爭渡被嚇了一跳,受驚的聳起肩膀回頭,看見謝觀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自己身後,正仰著頭在看窮奇骨架。
骨架下半部分已經被搭建起來了,可以支撐龐大的脊椎立起,乍一看很能唬人。
林爭渡把頭轉回去,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兩步,同謝觀棋拉開距離:“我釘子用完了,能麻煩你去配藥室幫我取兩袋回來嗎?”
“就在進門左手邊第二個櫃子,櫃門上貼著合神釘的就是。”
謝觀棋點頭離開——等他走遠之後,林爭渡不自覺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但是沒一會謝觀棋就回來了。
這次林爭渡一直注意著走廊,在他繞過拐角時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謝觀棋走路果然是沒有聲音的,但是等他走近時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皂角和草藥混合的淡淡氣味。
謝觀棋在小院裡住了幾天,也被小院裡的各種草藥醃入味了。
接過釘子之後,林爭渡假裝在認真乾活,但卻偷偷瞥了謝觀棋好幾眼。
謝觀棋好像不打算走了,抱著胳膊靠在走廊欄杆上。從林爭渡的位置偷偷看過去,至多隻能瞥見他衣襟,卻看不見他的臉,隻能從他麵朝的方向判斷出他在看這邊。
不知道他是在看半成品的骨架,還是在看自己。
因為不知道,不確定,無法判斷,林爭渡甚至為此感覺到了些微的焦躁,後背皮膚爬起一股煩人的燥熱來,一直爬上她的後脖頸。
林爭渡空出一隻手,揉了揉自己脖頸,假借活動肩膀的姿勢,將身體微微後偏,視線終於得以看見謝觀棋正臉:他在看自己。
兩人視線短暫的對上,林爭渡眉心一跳,迅速的放下胳膊,站直了身體繼續盯著麵前骨架。
她眉心緊皺,一副被手工進度難到了的模樣,手一會摸摸自己剛敲上去的釘子,一會摸摸填補了白膠的縫隙。林爭渡現在一定要做點什麼,好讓自己看上去很忙,好足以掩蓋剛才那短暫的對視。
她甚至懊惱起來,在心裡想:我為什麼要躲開視線?
對視就對視了——又不會真的發生什麼。
好在謝觀棋很快就走了。
他一離開,林爭渡立刻按著自己心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但是那口氣喘到一半,驟然卡住,林爭渡睜大眼睛惶恐起來:謝觀棋為什麼突然走開了?
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所以突然走開了?
這個認知給林爭渡的感覺,要遠比謝觀棋站在那邊來得可怕。她光是想想謝觀棋可能發現蛛絲馬跡,就感覺自己頭皮發麻。
那場夢太過於真實,夢裡出現的謝觀棋和林爭渡在現實裡看見的謝觀棋幾乎一般無二。以至於林爭渡明知道那是夢,但還是對現實裡一無所知的謝觀棋感到驚慌失措。
恨不得變成鴕鳥,將腦袋埋進沙子裡去。
林爭渡覺得自己必須得躲著謝觀棋一段時間——隻需要兩三天——等她自己淡忘那個春夢,她就可以用平常心對待謝觀棋了。
到了晚上,兩人不得不一起坐在台階上吃便捷晚飯時,林爭渡拿了一本書攤開在膝蓋上。
她假裝在認真的看書,以此來杜絕謝觀棋搭話,也杜絕自己去看謝觀棋。雖然林爭渡真的很想偏過臉去,觀察一下謝觀棋是什麼表情。
但是林爭渡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