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桑傑法師有此雅興,貧僧自當奉陪。”
空慧緩緩起身,袈裟微動間已顯從容氣度。
作為大無相寺證道院一員,他眉宇間自有一片莊嚴。
兩人相繼登上高台,相對而坐。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千百道目光彙聚於高台之上,唯聞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這場龍爭虎鬥。
桑傑合十為禮:“貧僧自北玄一路行來,途中亦與諸多高僧論道辯經,然心中尚有疑雲未散,至今未能徹悟。今日得見三代祖庭大德,正欲請教。”
聞得“三代祖庭”四字,空慧神色愈顯肅穆。
“法師但說無妨。若貧僧智拙難解,寺中自有大德長老可為法師破惑開悟。”
“正有此意!”
桑傑的第一問便直指核心:“敢問大師,佛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為何又有眾生輪回六道,不得解脫?”
這個問題看似平常,實則暗藏機鋒。
若說因無明障蔽,則佛性何以不能自破無明?若說佛性非是真常,則又與如來藏思想相違。
然而,空慧卻從容應答:“金在礦中,金性本具,不假外求;然未經冶煉,終非真金。佛性亦爾,雖本自具足,還須借緣修證。”
桑傑緊接著問:“若佛性本具,何須修證?若須修證,何言本具?”
這一問直指修證與本具之間的矛盾,是佛性論中千古難題。
空慧沉吟片刻,道:“鏡本明淨,塵覆則暗;拭塵還淨,非從他得。本具如鏡體本明,修證如拭塵之功,本末究竟,不一不異。”
台下眾僧紛紛點頭稱讚。
這比喻既說明了本具佛性,又不廢修證功夫,圓融無礙。
然而桑傑豈是易與之輩?他問題越發犀利:“既然如此,修證是實有功夫,還是如鏡拭塵,本來虛幻?”
這一問更是厲害。若說修證實有,則墮常見;若說修證虛幻,則又落斷滅。
空慧道:“修證如病愈藥除,究竟無所得;然未愈時,藥不可廢。中道不二,方是究竟。”
兩人一問一答,轉眼已過三十餘回合。
問題從佛性論漸入般若空觀,又從空觀涉入唯識,再轉至如來藏思想。
桑傑的問題越發精微奧妙,往往從一個極小的切入點入手,卻直指佛理中最深層的矛盾。
空慧雖然應對從容,但額間已見細密汗珠。
台下眾僧聽得如癡如醉,這般高水平的辯經,許多人一生都難得一見。
問題之精妙,應對之圓融,無不顯示出兩位高僧深厚的學養和悟境。
然而漸漸地,有心人發現空慧大師的回答開始變得遲緩,有時需要思索良久方能應對。
反觀桑傑,問題卻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每一個問題都比前一個更加刁鑽難解。
“若一切法空,因果何以建立?“
“若因果不虛,空義何存?“
“若不空不有,是何境界?“
“離言絕慮處,如何起修?“
問題一環扣一環,層層遞進,將空慧漸漸逼入絕境。
終於,當桑傑問出“離四句,絕百非,正恁麼時,如何指示?“這一終極問題時。
空慧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所有的理論、所有的修證,在這個問題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