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小七郎被帶下,沉重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將他瘋狂的謾罵隔絕在外。
大牢值房裡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氣氛更加壓抑。
沉重的鐵鏈拖地聲再次響起,由遠及近。
這次被兩名漕兵架著胳膊押上來的,是何和頌。
這位鹽課司大使,官袍早已被剝去,隻著一身灰撲撲的囚服,頭發散亂,臉色灰敗,但眼中仍殘留著一絲僥幸的頑固。
他被按跪在地,眼神躲閃,不敢與上首端坐的杜延霖對視。
“何和頌,”杜延霖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
“倭酋井上小七郎業已招供,指認郭晟勾結倭寇,屠戮鹽場。你身為鹽課司大使,受王茂才、趙汝弼指使,酷烈催逼灶戶,煽動民變,構陷欽差。樁樁件件,天日昭昭!你——還有何話說?”
何和頌身體一顫,抬起頭,嘶聲道:
“杜秉憲!冤枉!下官...下官隻是奉命行事!催繳鹽課,是...是秉憲您下的令啊!至於煽動民變,通倭屠戮...此等駭人聽聞、喪儘天良之事,下官...下官毫不知情!毫不知情啊!”
“奉命行事?”杜延霖的指尖重重敲在案上攤開的《大明律》書頁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洪武年間定例:官吏受命枉法,罪加二等!而且,本官讓你追繳鹽課,何曾讓你行酷烈手段、濫殺無辜?!”
言罷,杜延霖不再看他,抬手清脆地拍了兩下掌,聲音在靜室中格外響亮:
“帶人證!”
杜延霖一聲令下,值房鐵門再次開啟。
兩名漕兵攙扶著一位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婦人蹣跚而入,後麵還跟著幾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灶丁。
老婦人一進牢房,渾濁的眼睛瞬間就鎖定了跪在地上的何和頌。
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乾枯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他,喉嚨裡發出淒厲的哀嚎:
“是他!就是他!還有他手下的官差!就是他們!一刀...一刀殺了我的柱子!我的兒啊——!”
老婦人猛地掙脫攙扶,撲倒在地,哭天搶地,布滿老繭和血汙的手瘋狂地拍打著冰冷的地麵,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地牢裡回蕩,令人頭皮發麻,心膽俱裂。
“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我兒做主啊!”她掙紮著爬到杜延霖案前不遠處,砰砰磕頭,額角瞬間見了紅:
“那天在鹽場,就是他!他指使手下官差,一刀殺了我家柱子!我家柱子隻是想扶起張老三家那個才七歲的女娃娃,可是他手下的官差...二話不說,一刀就...就抹了我家柱子的脖子啊!我眼睜睜看著...我的柱子...血就那麼噴出來...噴出來...”
說到最後,她已經泣不成聲。
另外幾個灶丁也紛紛跪下,七嘴八舌地哭訴指證:
“對!就是他!他說我們鹽課沒繳夠,不分青紅皂白就讓人鎖人打人!”
“張老三家的米都被他們搶光了!臘梅那小丫頭才多大點,被他們當胸一腳踹出去老遠,爬都爬不起來!”
“柱子哥就是被他手下一個穿著軍服的兵殺的!我們都看見了!這狗官就在旁邊看著,一聲都沒吭!”
人證俱在,血淚控訴,字字泣血,句句如刀!
“記錄在案!”
杜延霖冷聲吩咐書吏,但垂落袖中的手,指甲卻已深深嵌進掌心。
老婦人字字泣血的控訴,如同燒紅的烙鐵,也同時狠狠燙在他的良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