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和頌、錢祿的滔天罪行,他並非毫無預料。
為了撬動這腐朽的鐵板,揪出更深處的毒瘤,他默許了這場風暴的到來,甚至利用了它那必然點燃的怨氣。
杜延霖深吸一口氣,他兀地想起他初到揚州那日,瘦西湖旁那神秘少女說的:獸爪之下,恐生靈塗炭!
思及至此,牢獄的黴味與血腥氣嗆入他的肺腑,帶來一陣窒痛。
這份利用局勢帶來的血腥代價,這份沉甸甸的人命債,他無法推諉,唯有背負。
做個鐵石心腸的酷吏?不,他做不到!
此刻的波動,是羞愧、是自責,更是對‘代價’二字的刻骨錐心!
而何和頌被這突如其來的控訴和悲憤的哭嚎衝擊得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浸透了囚衣。
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眼神慌亂地掃過那些悲憤的灶丁,強作鎮定,聲音尖利地反駁道:
“汙蔑!這是赤裸裸的汙蔑!杜秉憲明鑒!下官...下官隻是按您的指令追繳鹽課!至於殺人的事,那都是...那都是...都是錢祿錢巡檢帶的兵乾的!”
說到這,何和頌的聲音陡然清越起來:
“對!都是錢祿的人乾的!他們是揚州衛的人,下官區區一個鹽場大使,如何管得了衛所的兵?他們動刀殺人,下官如何約束?!這...這分明是錢祿約束部屬不嚴,以至釀成大禍!責任...責任全在他啊!”
“這些,同樣也記錄在案!”
說著,杜延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死死地釘在何和頌臉上:
“這麼說,灶丁張柱子之死,是錢祿手下兵丁所為,與你何大使毫無乾係?那些酷烈催逼、搶糧毆童之事,也是錢祿手下所為,你隻是...袖手旁觀?”
“是...是...正是如此!”
何和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聲音卻止不住地發顫:
“下官位卑言輕,當時場麵混亂,實在有心無力啊!下官...下官最多...最多也就是個失察之責...”
“失察之責?”杜延霖猛地一聲斷喝,然後從袖中掏出一物,“啪”地一聲重重拍在書案上!
那是一枚色澤溫潤的青石玉印,印紐雕刻精細,正是何和頌被捕時,被漕兵從其貼身衣物中搜走的那枚!
“何大使真是好算計啊!”杜延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
“一邊在鹽運司衙門裡唯唯諾諾,替王鹽台、趙運同辦著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一邊又暗中為自己留著後路,生怕被當成替罪羊、狡兔死走狗烹!”
說著,杜延霖拿起那枚玉印放在手裡把玩著:
“這枚玉印,就是你何大使為自己準備的護身符吧?它是一件信物,對吧?憑此印,能去揚州城哪家當鋪?還是哪處錢莊的秘櫃?能取出的,又是些什麼足以讓王茂才、趙汝弼都睡不安穩的東西?”
何和頌看到那枚玉印的瞬間,瞳孔驟縮如針尖!
他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乾乾淨淨。
“你...你怎麼會...”他語無倫次,嘴唇哆嗦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本官怎麼知道的?”杜延霖站起身,緩步走到何和頌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這是人之常情吧?狡兔尚有三窟,何況是你這種摸爬滾打、三教九流都有接觸的小吏?平時,王茂才、趙汝弼他們吃肉,總得讓底下的人喝口湯,也總得留點東西讓你閉嘴。隻是他們沒想到,這湯最終竟燙了他們自己的嘴!”
杜延霖拿起那枚青石玉印,在何和頌眼前晃了晃:
“說吧,關於這玉印,是識相點自己交代清楚,還是要勞煩王製台派人,將揚州城的當鋪錢莊,一家一家、一櫃一櫃地翻查過去?你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