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霖心中忍不住腹誹,但他麵上神色不變,悠悠道:
“製台此言差矣。下官手中若無憑仗,豈敢在製台麵前妄言生死?”
他迎著楊宜審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踱回堂中,在方才那張圓凳上重新坐下,姿態從容得仿佛在自家書房:
“製台可知,下官與王製台聯名所上奏章,已於正月初五清晨,以八百裡加急馳送通政司?算算時日,再過兩日便可抵達京師,呈送禦前!”
楊宜眉頭緊鎖,看向杜延霖:
“那又如何?這又與本督何乾?”
杜延霖看著楊宜那審視中帶著一絲希冀的目光,知道火候已到。
他不再多言,從懷中沉穩地掏出兩樣物件,步履從容地走回案前,將東西輕輕放在楊宜麵前。
第一件:一枚溫潤內斂的青石玉印——何和頌的那枚“同泰記”秘櫃印鑒!
第二件:幾張折疊整齊、墨跡猶新的紙頁——倭酋井上小七郎、何和頌、錢祿畫押的關鍵口供節錄!
上麵“呂法”、“小閣老”、“郭姓千戶”、“構陷欽差”等字眼,森然刺目!
“製台明鑒,”杜延霖指尖點在那枚青石印上,說道:
“這是從犯官何和頌身上搜出的印信,何和祿乃王茂才心腹爪牙,專門為其處理見不得光的勾當。為了防王茂才兔死狗烹,他暗中在揚州商號‘同泰記’密櫃中,存有王茂才及鹽司一眾官員貪贓枉法的鐵證密賬!”
說著,杜延霖意味深長地看了楊宜一眼:
“這些密帳,現已被我和王製台取出,並抄錄多份。憑此密賬,順藤摸瓜,想是會揪出背後不少大魚。”
楊宜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杜延霖的手指移向那幾頁口供:
“此乃倭酋井上小七郎、犯官何和頌、錢祿親筆畫押口供節錄。井上供認,引倭登陸者乃揚州衛‘郭姓千戶’,持郭晟牙牌為信;何和頌攀咬鹽司巨額‘孝敬’直通南京守備太監呂法,並暗示是京城小閣老指使;錢祿詳述王茂才構陷欽差之始末。”
說到這,杜延霖頓了頓,語氣加重:
“其口供正本,已隨在下與王製台聯署奏章,密封火漆,八百裡加急直呈禦前!此刻,驛馬當已入北直隸!縱使金陵城付之一炬,此鐵證,亦如刻石勒碑,可上達天聽!”
言畢,杜延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灼灼逼視楊宜:
“製台!此刻能救你的,不是嚴閣老的恩威!而是這些燒不掉的鐵證!是揪出縱火真凶!是找到幕後黑手焚證滅口、構陷封疆大吏的滔天罪證!唯有如此,聖上麵前,你方能從‘待罪之身’,轉為‘被奸佞構陷、忍辱負重、終與欽差聯手破獲驚天巨案’的功臣!”
楊宜聞言,緊扣的十指猛地攥成了拳,但還是未置一詞。
杜延霖趁熱打鐵,聲音帶著掌控全局的自信:
“製台!杜某位卑,然奉旨巡鹽,有徹查鹽務之權!王製台坐鎮揚州,暫時掌控著兩淮鹽運司!而楊製台你手握兵權、震懾南京!你我合作,可串聯揚州、南京之證!是這死局中唯一的活眼!若再遲疑,待火滅灰冷、幕後之人騰出手來清洗…製台,您就真無翻身之日了!”
末了,杜延霖再補一句,如同喪鐘,敲在楊宜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是引頸就戮,累及滿門?還是與杜某押上這一注,搏一個沉冤得雪、戴罪立功,甚至…東山再起的轉機?!楊製台,生死榮辱,係於一念!該落子了!”
節堂內死寂無聲。
唯有窗外血紅的火光在楊宜臉上瘋狂跳躍、明滅不定。
杜延霖的籌碼太硬了!
他雖然貴為浙直總督,大權在握,但想要在南京城內查案子,確實是名不正言不順。
杜延霖這個監察禦史兼有督查鹽務之權,確實是當下最合適的盟友!
他的遊說不是空談,而是一份擺在楊宜麵前條款清晰的平等條約!
“你說得對!”楊宜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
“是該我們……落子了。”
說著,他銳利的目光射向杜延霖:
“不過,杜秉憲,這一子,我們該落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