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靜立旁觀的南京兵部尚書張鏊,聽罷杜延霖這番切中時弊、鞭辟入裡的漕弊之論,心中亦不由暗讚一聲。
然而,當徐鵬舉那句“參他們一本”脫口而出時,張鏊心底唯有無聲喟歎:
此子驚世之論,可惜……當真是對牛彈琴了!
須知眼前這位魏國公徐鵬舉,於留都高層中早有“草包國公”之名。
其人胸無大誌,不理實務,隻沉迷於鬥雞走馬、賞玩奇珍,對此等關乎國運的機要積弊,向來是“七竅通了六竅”——實乃一竅不通!
那句“參一本”,不過是勳貴老爺被觸動後驟起的空泛義憤,指望他洞悉其中關竅?
無異於緣木求魚!
張鏊微微闔眼,對這注定徒勞的對話已然興味索然。
然而,杜延霖那番“漕弊論”仍在他腦中回蕩,越思量越覺其見地之深,迥然凡響。
若以此“漕弊”為策問題目,單論識見之深,縱是狀元文章亦恐難望其項背。
隻可惜……此論雖剖骨剔髓,終究少了那如何破局的點睛之筆。
否則,他張鏊定要上一道折子,將其原文附呈禦覽。
而一邊的周正、鄭曉等人也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杜延霖一番慷慨陳詞,將漕運積弊剖析得入木三分,字字如刀,直刺要害。
他目光灼灼,緊盯著徐鵬舉的反應,試圖從這位勳貴巨擘的神色中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徐鵬舉的反應卻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隻見魏國公先是聽得眉頭緊鎖,顯然被杜延霖描述的“社稷傾頹”之危所驚,臉上也浮現出應有的義憤填膺。
他重重拍欄,聲如洪鐘:“反了!簡直反了!杜秉憲,你說!該如何辦?老夫定要參這些蠹蟲一本!”
這聲質問,帶著勳貴特有的、仿佛能一力降十會的豪邁氣概。
試探的結果,令杜延霖心頭一片茫然。
徐鵬舉的反應是直接的、坦蕩的,甚至可以說是……粗疏的。
此人之深淺,竟一時難以窺測!
要麼此人城府極深,要麼此人毫無城府!
杜延霖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猶豫要不要乾脆把話說明白一點。
畢竟徐鵬舉暗中派人兩度點撥與他,其必有所圖。
若二人所求相同,暫時引其為臂助倒也算是良策。
不過,杜延霖看著徐鵬舉那“憨態”,搖了搖頭,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麵上迅速浮起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一絲無奈:
“國公爺息怒。下官不過據實而陳,漕弊積重難返,非一日之功可解,更非一人之力可撼。正如國公爺所言,需朝廷雷霆手段,方能滌蕩汙濁。下官位卑,唯願此番揚州之行,能儘綿薄之力,稍整鹽政,亦是間接為國脈清源。”
就在杜延霖試探徐鵬舉的同一時刻。
魏國公那頂奢華寬大的暖轎深處。
徐姑娘端坐其中,隔著一層厚厚的錦簾,將父親與杜延霖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那雙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卻閃爍著複雜難言的光彩。
當杜延霖那驚世駭俗、直指漕弊核心的言論傳來時,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震撼與……深深的敬佩。
“如此直陳漕弊……句句切中要害,字字驚心動魄……此人見識膽魄,當真世所罕見!”她心中低呼,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