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言‘運軍困頓’、‘糧未離倉已遭剝皮’、‘盤根錯節鐵幕難破’……其撕開的何止揚州鹽政?分明是整個江南賦稅轉運體係的膿瘡!這等見識擔當……”
然而,當她聽到父親那番“參他們一本”的豪言壯語時,徐姑娘眼中的敬佩瞬間蒙上了一層無奈的陰翳。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父親……他根本就沒聽明白!
杜延霖那一番話,哪裡是單純在陳情漕弊?那分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試探!
借漕弊之“勢”,行投石問路之實!
父親的反應,就像麵對一篇精妙策論卻隻讀出字麵意思的蒙童,完全沒領會杜秉憲字裡行間那含蓄而犀利的深意。
這簡直是……對牛彈琴!
其實,徐姑娘兩度點撥杜延霖,是她和兄長商議而私下行事,故徐鵬舉卻是完全不知情。
是以,杜延霖此番字字珠璣的試探注定無功而返!
轎簾後,一絲焦急與惋惜瞬間攫住了徐姑娘的心。
她深知杜延霖身處何等險境,步步試探何其不易,他此刻內心的失望與茫然,可想而知。
而官場老練的張、周、鄭、方等人一番細品後,卻已大概窺出杜延霖的真實用意:
不過是想借機探探南京守備徐鵬舉,究竟是敵是友罷了——
隻是這廟堂棋局,又豈是“敵友”二字能簡單區分的?
轉眼間,就到了開船的吉時。
杜延霖、周正、鄭曉與方時來四人各懷心思,貌合神離,步至水邊,向岸上三位巨頭拱手拜彆:
“時辰已至,下官等就此拜彆呂公公、張部堂、國公爺!定當竭儘全力,徹查此案!”
“去吧去吧!一路順風!老夫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徐鵬舉豪邁地揮手。
暖轎中傳來呂法辨不清情緒的尖細回應:“嗯。”
張鏊亦拱手:“靜候佳音。”
四人轉身,在皂隸開道下,踏上了通往官船跳板的青石小徑。
徐鵬舉望著杜延霖遠去的背影,咂了咂嘴,對身旁的張鏊感慨:
“張部堂,這杜秉憲,年紀不大,膽魄倒是不小!敢說!就是性子太急了些,漕弊那是天大的事兒?哪能指望一口吃成胖子?”
張鏊嘴上應和,心中卻再次暗歎:
國公爺啊國公爺,您是真沒聽出那驚雷下的弦外之音!那杜延霖所求所謀,隻怕遠超您的想象。此番回揚州,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不過,這恰好正是他張鏊所要的!
張鏊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瞥向那頂紋絲不動、幽深如潭而透著陰冷氣息的暖轎,心中那沉重的期許與些許擔憂已然翻湧——
“杜沛澤啊杜沛澤,揚州局險,人心叵測,你這柄鋒芒畢露的利刃…可莫叫老夫一番籌謀儘付東流啊!”
然而。
張鏊想利用杜延霖這柄利劍,卻不知,劍有雙刃,其能傷人,也能傷己!
PS:這裡解釋一下關於徐鵬舉草包國公的人設,不是作者虛構的。《萬曆野獲編·勳戚·魏公徐鵬舉》記載:
“其(徐鵬舉)為守備時,值振武營兵變,為亂卒呼為草包,狼狽而走,全無名將風概。”
這是“草包”一詞在史書中最早的記錄,因而被認為是“草包”一詞典故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