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同樣身著囚服,枷鎖加身,但比起王茂才的癲狂失態,他顯得異常“鎮定”。
麵色灰敗,眼神卻透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結局。
“錢啟運!”周正的聲音恢複了威嚴:
“王茂才已然認罪,並攀咬於你!你身為揚州知府,勾結倭寇,屠戮灶戶,構陷欽差!樁樁件件,鐵證如山!你還有何話說?速速從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錢啟運緩緩抬頭,目光掃過堂上眾人。
當視線落在杜延霖臉上時,他嘴角竟牽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那是棋差一著、輸得不冤的苦笑與釋然。
他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罪臣……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周正皺眉,“你是認罪了?”
錢啟運卻緩緩搖頭,眼神空洞:
“王茂才攀咬之言,荒謬絕倫,不值一駁。至於勾結倭寇、屠戮灶戶、構陷欽差……這些大逆不道之事……”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眾人,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
“罪臣……一概不知。想來,是王茂才自知罪孽深重,臨死前發狂攀咬,意圖攪擾視聽罷了。諸位大人明鏡高懸,想必……不會被這等瘋言瘋語所惑。”
拒不認罪!
周正無可奈何,隻好揮手將錢啟運帶了下去。
而隨即提審的郭晟亦是如此!
這位揚州衛指揮使上得堂來,更是脖子一梗,聲音粗嘎:
“末將……冤枉!末將隻是奉命行事,配合鹽司衙門與府衙行事,這是我地方衛所職責所在!其中關竅內情,一概不明!末將也是……被蒙蔽的!”
他言下之意,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所有罪責,一股腦推給了錢啟運和已然“發瘋”的王茂才。
審問陷入了徹底的僵局!
王茂才雖然認罪,但其攀咬司禮監和內閣,其言自然不可能記錄在案,更遑論呈奏禦前。
畢竟王茂才可不比何和頌,要是較起真來,他是真能拿出證據絆呂法和嚴世蕃一腳的。
而錢啟運、郭晟則是油鹽不進,矢口否認所有指控,將所有罪行推給“瘋了的”王茂才。
周正、鄭曉、方時來三人麵麵相覷,臉色都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們奉旨前來,是要“嚴審定讞”、“辦成鐵案”的!
可如今,主犯一個“瘋了”胡言亂語,兩個抵死不認,這案子還怎麼審?怎麼結?
難道真要上大刑?
可對王茂才、郭晟這等品級官員動刑,程序繁瑣,牽涉極大,且未必能撬開他們的嘴。
萬一刑訊之下,他們也學著錢啟運攀咬起呂法、嚴世蕃來……那場麵簡直不敢想象!
“退堂!”周正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將一乾人犯押回死牢,嚴加看管!諸位大人,後堂議事!”
後堂花廳,氣氛比大堂更加凝重。
周正煩躁地踱步,鄭曉眉頭緊鎖,方時來則沉默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麵。
王誥坐在一旁,麵色沉凝,一言不發。
他雖加銜太子少保,但此案主審是南京三法司,他更多是監督。
“王製台,鄭少卿,方僉憲,杜秉憲,”周正終於停下腳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此案……棘手啊。王茂才攀咬之言,雖不足信,但若記錄在案,呈送禦前,恐惹天顏震怒,更會……牽動朝局。錢啟運、郭晟二人,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頑抗到底了。如此下去,如何向聖上交代?”
方時來聞言也是重重歎了口氣,滿麵愁容:
“周部堂所言極是!王茂才攀咬之言,絕不能入卷!否則後患無窮!可錢啟運、郭晟死不認罪……這案子,難道就卡死在這裡?”
他挫敗地搖頭,目光瞥向一直垂手肅立的杜延霖,語氣中夾雜著難以掩飾的焦躁與一絲微妙的遷怒:
“杜秉憲!你呈奏此案,曆經波折,最知其症結……事已至此,可有良策破局?”
杜延霖一直在微微垂首,仿佛仍在深思。
此刻聽到方時來點名,他才緩緩抬起頭來,臉上已不見方才的“驚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如水、甚至帶著一絲成竹在胸的從容。
他目光掃過三位愁眉不展的法司大員,最後落在方時來身上,微微躬身,聲音清晰而平穩:
“方僉憲,諸位大人。下官……確有一計,或可破此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