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沈恪所謂的“可以隨意使用”,隻是容忍我在客廳角落占據一隅之地。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揉著惺忪睡眼走出臥室,發現次臥那扇一直緊閉的門,敞開著。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過去。
然後,我愣住了。
昨天還堆放著雜物箱的房間,一夜之間徹底變樣。
原本空蕩的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寬敞的原木畫桌,角度正好迎向窗外最好的自然光。桌麵上,我那些熟悉的畫具被整齊歸類,顏料按色係排列,畫筆依型號擺放,旁邊甚至貼心地放著一盞專業的護眼燈。我帶來的那個舊數位板連接著一台嶄新的、配置頂尖的顯示器。
靠牆的位置,多了一組收納櫃,上層是透明的玻璃格,方便存放和尋找畫材;下層是封閉的抽屜。房間另一角,安置了一張舒適的單人沙發和一個小巧的邊幾。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新家具和油漆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精心規劃過的、屬於創作空間的秩序感。
這不再是一個臨時的角落。
這是一個真正的,畫室。
為我準備的。
我站在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框,心臟在胸腔裡跳得有些失序。一種混雜著震驚、無措,還有一絲……微弱到不敢確認的暖流,悄然滑過心間。
“還滿意嗎?”
低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
我猛地回頭。
沈恪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西褲,像是準備出門。他手裡端著一杯黑咖啡,目光平靜地掠過房間,最後落在我寫滿驚詫的臉上。
“我……”喉嚨有些發乾,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謝謝?太輕飄。質問?似乎又不合時宜。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混亂,淡淡道:“Eva選的家具。位置和燈光,按一般畫室標準調整的。不合適可以再改。”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隻是隨手安排的一件小事,如同他決定今天穿哪套西裝一樣自然。
可我知道不是。
這需要吩咐,需要時間,需要……用心。
“為什麼?”我還是問出了口,聲音很輕。
沈恪喝了一口咖啡,視線重新投向我,那目光深邃,帶著慣有的審視,卻又似乎有些不同。
“契約裡,沒說不包括提供合適的工作環境。”他語氣平淡,“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女友’,永遠隻會蜷在沙發角落發抖。”
他的話依舊直接,甚至有些刻薄,指向昨晚我的失態。
但這一次,奇異地,我沒有感到被刺傷。
我看著這間嶄新的畫室,陽光正透過乾淨的玻璃窗灑進來,在光潔的畫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這裡安全,安靜,屬於我。
他給了我一個可以理直氣壯躲藏的地方,也給了我可以重新拿起畫筆的底氣。
“沒有不合適。”我低下頭,看著自己乾淨的指尖,輕聲說,“……很好。”
“嗯。”他應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我的回答。“下午司機會送你去見陳醫生。”他交代完,便轉身,走向玄關。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在他握住門把手時,忽然鼓起勇氣,提高了些許音量:
“沈恪。”
他腳步頓住,側過半張臉,似乎在等待。
“……謝謝。”這兩個字,我說得有些生澀,卻足夠清晰。
他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地頷首,隨即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帶上,公寓裡再次剩下我一個人。
我緩緩走進這間畫室,手指拂過光滑的畫桌麵,冰涼的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被人精心安排過的餘溫。
我坐上那把符合人體工學的椅子,打開那盞嶄新的護眼燈,暖白的光線溫柔地籠罩下來。
然後,我拿起一支削好的鉛筆。
筆尖落在雪白的速寫紙上,發出一聲細微的、令人安心的沙沙聲。
這一次,落筆時,手腕穩定,不再顫抖。
窗外的城市在腳下蘇醒,喧囂被隔絕在外。
在這個由他親手劃定的“安全區”裡,我第一次感覺到,那些緊繃的神經,似乎真正地、緩緩地,鬆弛了一寸。
而某些冰封的東西,正在無人窺見的角落,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