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的診所在一個陽光充沛的午後。
這一次,我不再像初次那樣麻木。躺在舒適的治療椅上,伴隨著引導和舒緩的音樂,我嘗試著更深入地觸碰那些被我刻意掩埋的情緒——關於父親揮下的巴掌,關於母親空洞的眼神,關於討債人砸門的巨響。
結束時,我感到一種精疲力儘的平靜,像是進行了一場漫長的心靈清創,雖然痛,但膿液被排出。
回到那棟冰冷的豪宅,意外的,沈恪竟然在家。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上放著筆記本電腦,似乎正在處理公務。夕陽的餘暉透過落地窗,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不那麼真實的光暈。
聽到我進門的動靜,他頭也沒抬,隻是淡淡問了一句:“結束了?”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換好拖鞋,下意識地想逃回我的畫室。
“過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定住了我的腳步。
我遲疑地走過去,在離他稍遠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緊繃感。
他終於合上電腦,抬眸看我。他的目光很銳利,像能穿透我剛剛建立起的、脆弱的平靜外殼。
“陳醫生怎麼說?”他問,語氣公事公辦。
我蜷了蜷手指,不太想深入這個話題。“就……老樣子。學習共存,建立安全感。”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半晌,他忽然起身,走到酒櫃旁,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冰球間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
當他拿著酒杯走回來時,身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
幾乎是本能,我的身體瞬間僵硬,後背滲出冷汗。童年那些充斥著酒氣和暴力的夜晚記憶,像鬼魅般襲來。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呼吸變得急促。
沈恪的腳步頓住了。
他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目光落在我驟然失血的臉上和微微發抖的手上。他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什麼,像是了然,又像是彆的。
他沒有再靠近,而是將酒杯隨手放在了遠處的邊幾上。
“抱歉。”他聲音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忘了你不喜歡。”
我愣住了。
他記得。他記得我甚至沒明確說出口的,對酒精的恐懼。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我,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東西。像是堅冰被鑿開了一道縫隙,溫水湧入,燙得人心慌。
他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與我們之間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王媛,”他看著我,眼神恢複了平時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審視,“你的‘安全感’,打算一直靠逃避來建立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還是那個沈恪,總能精準地找到我最脆弱的地方,然後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我沒有……”我想反駁,聲音卻虛弱無力。
“麵對周明軒和李雨,你崩潰。聞到酒味,你發抖。”他陳述著事實,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如果下一次,是在更重要的場合,遇到更棘手的人呢?你的‘畫室’,能保護你一輩子?”
他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的神經上。難堪,羞恥,還有一絲被看穿後的憤怒,在我胸腔裡翻湧。
“那你要我怎麼樣?!”我抬起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尖銳,“像你一樣,永遠冷靜,永遠掌控一切嗎?沈恪,我不是你!我就是一個有病的、脆弱的失敗者!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