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的掌心像一塊烙鐵,熨帖在我冰涼的手背上,那溫度幾乎要灼傷皮膚,卻奇異地將我從瀕臨崩潰的冰冷深淵裡,硬生生拽回了一絲人間煙火氣。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隻被他覆蓋的手上,血液奔湧著衝向接觸點,心跳聲在耳膜裡擂鼓,震得我頭暈目眩。
他沒有催促,沒有更多的言語,隻是那樣站著,用掌心穩定的熱量,無聲地傳遞著一個信息——我在這裡。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或許隻有幾秒,我蜷縮的手指,在他溫熱的包裹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不是掙脫,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試探性的回應。
沈恪似乎察覺到了這微小的變化。他覆著我的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卻抬起來,極其自然地,將我散落在頰邊的一縷頭發,輕輕彆到耳後。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耳廓,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去沙發上坐會兒。”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引導。
我像個被輸入指令的機器人,被他半引導半扶持著,離開了冰冷的牆壁,走向客廳的沙發。他讓我坐下,然後轉身,走向廚房。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打開冰箱,取出瓶裝水,倒了一杯,走回來,遞到我麵前。
“喝點水。”
我機械地接過,冰涼的玻璃杯壁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絲。我小口啜飲著,冰涼的水滑過乾澀的喉嚨,稍微平複了那火燒火燎的灼痛感。
沈恪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沒有看我,而是拿起之前放在茶幾上的平板,似乎又開始處理工作。他沒有再提王建國,沒有問任何問題,隻是用這種沉默的、陪伴的方式,給了我一個喘息和整理情緒的空間。
客廳裡隻剩下他偶爾滑動屏幕的細微聲響,和我自己逐漸平複的呼吸聲。
這種沉默並不讓人難堪,反而像一張柔軟的黑絨布,包裹住我剛剛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神經。我偷偷抬眼看他。
暖黃的落地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繃緊,專注工作的樣子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峻。可就是這個人,剛才用他溫熱的手掌,穩住了幾乎要碎裂的我。
他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一個麻煩的、需要被“修正”的契約對象?一個偶爾能帶來一點點意外“價值”的漂亮花瓶?還是……彆的什麼?
我的心亂成一團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手中的水杯見了底。
沈恪似乎處理完了事情,放下平板,抬眸看向我。他的目光落在我空了的杯子上,又移回我的臉。
“好些了?”他問。
我點了點頭,聲音還是有些啞:“嗯。”
他站起身:“早點休息。”
看著他再次走向書房的背影,我忽然鼓起勇氣,脫口而出:“那些醬菜……”
他腳步未停,隻淡淡拋下一句:“明天讓阿姨放進冰箱。”
書房門輕輕合上。
我獨自坐在客廳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背,那裡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和觸感。這一次,不再是轉瞬即逝的錯覺,而是真切的、帶著力量的印記。
我站起身,走向玄關。那袋紅色的塑料袋還安靜地放在那裡,像是一個來自過去的、沉默的烙印。
這一次,我沒有感到厭惡和逃避。
我彎腰,提起了那袋醬菜。玻璃罐沉甸甸的,是奶奶沉甸甸的心意,也是我無法徹底割斷的、沉重的血緣。
將它拿進廚房,打開冰箱,小心翼翼地放進冷藏室。做完這一切,我靠在冰冷的冰箱門上,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
回到臥室,躺在床上,我久久無法入睡。
窗外的月光流淌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清輝。
我反複回想今晚的一切——王建國的卑微局促,他那些遲來的、無力的道歉;沈恪突如其來的、強有力的支撐,和他那句“可以抓住我”。
一個將我推向過去的深淵,一個將我拉回現實的岸邊。
我的心,像一艘在夜霧中迷航的船,原本隻是在漫無目的地漂浮,甚至一度想要沉沒。可現在,迷霧中似乎出現了一座燈塔,雖然光芒依舊遙遠疏離,卻清晰地指示了一個方向。
而那座燈塔,名叫沈恪。
我閉上眼,將那隻仿佛還殘留著他溫度的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那裡,跳動著一顆依然惶恐,卻不再完全孤寂的心。
掌心的錨,似乎已經拋下。
隻是不知,這片看似平靜的港灣,能否真的停泊一艘千瘡百孔的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