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陳設幾乎沒變,擁擠,昏暗,帶著一股老人和舊物混合的氣味。奶奶坐在靠窗的舊沙發上,蓋著一條洗得發白的毛毯,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瞬間湧上淚光,伸出枯瘦的手:“媛媛……我的媛媛回來了……”
我的鼻子一酸,快步走過去,握住奶奶冰涼的手:“奶奶。”
王建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搓著手:“你坐,你坐,我去給你倒水……”
“不用了。”我打斷他,聲音有些硬,“奶奶,您哪裡不舒服?”
“老毛病了,就是惦記你……”奶奶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目光卻不時瞟向門口,帶著和王建國如出一轍的小心翼翼,“剛才……是沈先生送你回來的?怎麼不請人家上來坐坐……”
我的心一緊。他們知道了。他們知道了沈恪的存在,並且,顯然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期望。
“他很忙。”我生硬地打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王建國訕訕地站在一旁,幾次想開口,又咽了回去。空氣變得凝滯而尷尬。
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看著奶奶蒼老的麵容,聽著她小心翼翼的試探,感受著王建國那無聲的、卻無處不在的期盼和壓力,那種熟悉的、想要逃離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我。
我幾乎是掐著時間,在第二十九分鐘時站起身:“奶奶,您好好休息,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奶奶眼中是明顯的不舍,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好,你去忙……有空……常回來看看……”
王建國送我到門口,在我拉開門時,他終於鼓足勇氣,壓低聲音飛快地說:“媛媛……爸知道沒臉要求你什麼……就是,就是沈先生那邊……要是有什麼機會,能不能……幫爸說句話?爸現在找個像樣的工作都……”
後麵的話,我沒聽清,也不想聽。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無力感。果然,還是為了這個。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徑直走下樓梯。
推開單元門,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沈恪的車還停在原地,他靠在車門上,指間夾著一支煙,但沒有吸,隻是任由青白的煙霧在寒冷的空氣裡嫋嫋散開。他看著我走出來,目光落在我蒼白而緊繃的臉上。
他什麼也沒問,掐滅了煙,拉開車門:“上車。”
我沉默地坐進副駕駛,係好安全帶,將頭轉向車窗,看著外麵飛速倒退的、灰敗的街景,死死咬住下唇,不讓眼眶裡的濕熱掉下來。
車廂裡一片寂靜。
直到車子彙入主乾道的車流,沈恪低沉的聲音才打破了沉默:
“下次不想去,可以不去。”
我猛地轉過頭看他。
他目視前方,側臉線條冷硬,語氣平淡無波:“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任何事。”
包括你的父親。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我聽懂了。
一直強忍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一種被看穿、被理解、甚至被縱容的複雜情緒。
他沒有安慰我,也沒有評價我的家人。他隻是給了我一個最簡單的選擇權。
我抬起手,狼狽地擦掉眼淚,看向窗外不斷掠過的、越來越繁華的街景。
那座困住我的老舊居民樓,已經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而身邊這個男人,他帶我離開的,不僅僅是那片物理的空間。
他正在用他獨有的、沉默而強硬的方式,教我如何,對那些試圖將我拖回深淵的過去,說出那個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