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稻草人,感覺像是背著一座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墳。它的重量不僅壓在肩上,更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股土腥和黴爛的氣味無孔不入,鑽進我的鼻孔,甚至仿佛能透過棉襖,滲進我的皮膚裡。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腦海裡持續不斷的、低沉的嘶啞背景音,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耳道深處爬行、啃噬。
它指引著我,走向第一個目標——張獵戶的紙紮人。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積雪在腳下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在這死寂的村落裡,如同擂響的喪鐘。陽光明晃晃地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卻驅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陰寒。
距離越來越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張獵戶”紙臉上用墨筆勾勒出的皺紋,每一道都僵硬而刻意。那兩團猩紅的胭脂,像是兩滴凝固的血。它手中那杆紙糊的煙袋,連煙鍋裡的“煙絲”都是用染黑的碎紙屑填充的。它就那麼坐著,微微前傾,保持著生前蹲在門檻上歇腳抽煙的姿態。
“仔細看……它的手指……煙袋杆……”稻草人冰冷的聲音直接在我腦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我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在紙紮人夾著煙袋的右手手指上。紙紮的手指粗糙地糊在一起,隻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煙袋杆也是紙卷的,塗了一層褐色的顏料,模仿竹節。
看了半晌,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詭異,我什麼也沒發現。一切都僵硬得如同最深沉的噩夢。
“沒……沒什麼特彆的。”我聲音發乾,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再看!”稻草人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注意紙麵的紋理……顏色的深淺……與周圍其他部位……可有細微差彆?”
我隻好湊得更近些,幾乎能聞到紙紮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淡淡的、刺鼻的顏料和漿糊混合的味道。我的心跳得像要炸開,生怕這紙人下一秒就會突然活過來,用那紙糊的手掐住我的脖子。
我死死盯著那幾根手指和煙袋杆的連接處,努力分辨。陽光的角度微微變化,就在某一刻,我似乎真的看到,在煙袋杆被手指“夾住”的部位,那紙麵的顏色……好像比旁邊稍微……深那麼一絲絲?像是被什麼東西浸染過,或者……紙的質地略有不同?
這發現微乎其微,甚至可能隻是光影的把戲。但在這極度的緊張和稻草人的暗示下,這一點點“不同”被無限放大。
“好像……顏色有點深?”我不確定地低語。
“靠近些……確認……”稻草人催促道,它的“手臂”(那兩根垂在我身側的樹枝)似乎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蹭得我胳膊生疼。
我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慢慢地、慢慢地伸向那煙袋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微乎其微的色差區域的刹那——
“嗚……”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歎息般的嗚咽聲,毫無征兆地在我耳邊響起!不是來自稻草人,也不是來自我麵前張獵戶的紙紮人,而是……來自我側後方!
我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縮回手,觸電般向後跳開,差點摔倒在地。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我驚恐地轉頭望去。聲音的來源,是隔壁院子裡的另一個紙紮人——那是王嬸的小孫子,狗娃。一個隻有半人高的童俑紙紮,保持著拍皮球的動作,臉上也是那副標準的、詭異的笑臉。
剛才……是它發出的聲音?紙紮人會出聲?
“是風……”稻草人冰冷的聲音打斷我的驚懼,“風吹過紙縫……無需大驚小怪……繼續檢查!”
它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仿佛我剛才的恐懼是毫無必要的愚蠢。
可我明明聽到那聲音像是嗚咽!但被稻草人這麼一說,我又不確定了。在這極度的恐懼下,感官確實容易出錯。
我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張獵戶的煙袋杆上。那一點點色差,此刻在我眼中仿佛成了唯一的線索。也許……“魅芯”就藏在這裡麵?
我再次鼓起勇氣,伸出手。這一次,我沒有猶豫,指尖迅速觸碰到了那顏色略深的紙麵。
觸感……依然是冰冷、光滑的紙。用力按了按,下麵也是硬的,應該是支撐的竹篾或木棍。沒有任何異常。
“不是這裡。”我鬆了口氣,卻又感到一陣失落。
“下一個。”稻草人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早就料到,“去村中祠堂……那裡的‘傀’最多……年代也最久……或有線索……”
它指揮著我,像驅使一個奴隸。我背著它,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村子中央的祠堂走去。一路上,經過一具具姿態各異的紙紮人。有在井邊打水的,有在牆角曬太陽的,有相互交談狀的……它們靜止在那裡,沉默著,卻仿佛有無數雙畫出來的眼睛,在暗中窺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總覺得,在我視線移開的下一秒,它們就會微微轉動脖頸,或者扯動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