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紙眼睛,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雖然沒有瞳孔,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他“看”到我了!
傻根兒的紙嘴,那用紅色畫出的向上彎曲的弧度,猛地向兩邊裂開,形成一個極其誇張、極其詭異的“笑容”。然後,他抬起那隻用紙糊的、略顯臃腫的手臂,直直地指向了我!
“嗬……”
一聲像是從破風箱裡擠出的、極其輕微的氣音,從他紙做的喉嚨裡冒了出來。
就是這一聲,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
刹那間,巷子裡所有在移動的、在重複動作的紙紮人,無論是我們村的,還是那些古老的,全部齊刷刷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然後,一顆顆頂著慘白麵孔、畫著猩紅腮紅的腦袋,以一種完全一致的、機械般的節奏,僵硬地、緩慢地,轉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成百上千雙空洞的、沒有生命的眼睛,聚焦在我身上。
死一樣的寂靜被打破了。
所有的紙紮人,無論是老是新,它們那用顏料畫出的嘴巴,都開始無聲地開合,越張越大,越張越大,直到裂開到近乎撕裂的程度,仿佛在發出無聲的尖嘯!
緊接著,最前排的紙紮人,動了。它們不再緩慢遲滯,而是以一種詭異的、輕飄飄的、仿佛腳不沾地的速度,朝著我飄了過來!慘白的麵孔在昏黃光線下扭曲,猩紅的嘴唇像一張張噬人的血口!
我魂飛魄散,怪叫一聲,想也不想,轉身就朝著巷子的另一端亡命狂奔!
身後的窸窣聲瞬間變成了洶湧的潮水聲,是無數紙片摩擦、碰撞、追擊的聲音!我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地跑,在這條無窮無儘、岔路眾多的詭異巷子裡狂奔。兩旁的店鋪門窗在我眼角餘光中飛速倒退,那上麵的符紙仿佛活了過來,像無數隻眼睛,冷漠地注視著我這個闖入者。
拐過一個彎,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岔路口。我慌不擇路,隨便選了一條繼續跑。可沒跑幾步,就看到前方巷子中央,影影綽綽,又出現了幾個紙紮人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我急忙刹住腳步,連滾帶爬地鑽進旁邊一條更窄的、堆滿破爛竹篾和廢棄紙紮的死胡同。我蜷縮在最深處的角落裡,抓起一個破舊的、半成品的紙馬殘骸擋在身前,拚命屏住呼吸,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追索的窸窣聲由遠及近,在胡同口停頓了一下。我能感覺到,那些沒有眼睛的注視,正在掃過這片狹窄的黑暗。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漸漸遠去,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我渾身虛脫,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裡的衣衫,緊貼著冰冷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我小心翼翼地從紙馬殘骸後探出一點頭,望向胡同口。
昏暗的光線下,巷子似乎暫時恢複了之前的“平靜”。但我知道,那些東西還在外麵,無處不在。
我完了。我逃不出這條吃人的紙人巷。
就在絕望像冰水一樣淹沒我的頭頂時,旁邊一扇極其隱蔽的、低矮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隻枯瘦、布滿褶皺,但分明是活人的手,從門縫裡猛地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驚人,帶著活人的溫熱。
一個蒼老、急促,壓得極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後生!不想變成紙人,就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