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印記
樵夫驚恐的尖叫和逃竄的背影,像一把冰錐,將我剛剛升起的一絲逃出生天的僥幸徹底擊碎。我僵在原地,寒風卷著雪沫打在臉上,卻感覺不到冰冷,隻有一種從骨髓裡滲出的寒意。
印記?
紙新娘的印記?
我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上那些暗紅色的扭曲紋路在慘淡的天光下清晰可見,如同活物般盤踞在皮膚之下,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肩頭。皮膚是冰冷的,麻木的,但紋路經過的地方,又隱隱傳來一種灼燙的錯覺,仿佛下麵有岩漿在緩慢流淌。
這不是傷。傷口不會是這樣的顏色,這樣的紋路。這更像是一種……烙印。一個宣告所有權的標記。
那個守夜人,那個稻草人,還有紙新娘本身……它們爭奪的,或許從來就不隻是那支筆,更是筆中所蘊含的、或者通過筆所能完成的,某種與我相關的“聯係”或“契約”。而昨夜舊紙鋪裡那場混亂的爆炸,三股力量的衝擊,陰差陽錯地,將這個“印記”直接烙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是逃出來了。
我是帶著一個更明顯、更無法擺脫的詛咒,從一個小的囚籠,走進了更大的、無形的牢籠!
那個樵夫認出了這個印記。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世上,至少在這片地界,有人知道“紙新娘”的存在,並且認得它的標記!我以後還能去哪裡?任何一個認出這印記的人,都會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我,甚至……可能會引來更可怕的東西?
巨大的絕望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將我淹沒。我看著前方那條通往山外、象征著生路的小路,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能走到哪裡去?帶著這個印記,我還能算是活人嗎?會不會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給那裡帶來災禍?
就在我茫然無措,幾乎要被這沉重的打擊壓垮時,右臂的印記處,突然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但清晰無比的刺痛感,像是有根冰冷的針輕輕紮了一下。
緊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模糊的“指向感”出現了。
不是聲音,也不是圖像,更像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的牽引。它微弱,卻固執地指向我來的方向——不是小李莊,也不是黃土坡的舊紙鋪,而是更深處、那片我從未踏足過的、群山更幽邃的某個方位。
這種感覺轉瞬即逝,但殘留的悸動卻留在了我的手臂上,留在了我的腦海裡。
是……它在指引我?
紙新娘?它沒有在爆炸中消亡?它通過這個印記,還能影響我?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但與此同時,一個更加瘋狂的想法,卻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悄然冒了出來——
如果……如果這個印記無法擺脫呢?
如果紙新娘注定陰魂不散呢?
逃跑,躲避,看起來隻是徒勞。那個樵夫的驚恐已經說明了一切。山外的世界,未必是我的避難所,反而可能因為我的闖入,帶來新的不可預知的危險。
那麼……剩下的路,似乎隻有一條了。
與其像一隻被標記的獵物,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何時會被再次抓回去“點睛”,不如……
不如順著這印記的指引,去找它!
去找那個一切的源頭——紙新娘!
這個想法如此大膽,如此瘋狂,讓我自己都感到戰栗。去找它?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可是……餘老漢拚死護我,守夜人詭異現身,稻草人步步緊逼,這一切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紙新娘究竟是什麼?它為什麼要進行這場恐怖的“婚儀”?那個“吉時”又意味著什麼?我手臂上這個印記,除了標記,是否還有彆的含義?
疑問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果我不去麵對,這些疑問和隨之而來的恐懼,將會伴隨我的餘生——如果我還有餘生的話。
或許,隻有直麵它,弄清楚這一切的根源,才有一線生機?哪怕這一線生機,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
我站在原地,內心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粉,打在我的臉上,生疼。我看著自己那隻布滿詭異紋路的手臂,又望向那條通往未知山外的小路,最後,目光投向了群山深處,那片被印記隱隱指引的、彌漫著不祥霧氣的方向。
恐懼依然存在,甚至比任何時候都更強烈。
但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產生的、混合著絕望、憤怒和一絲扭曲好奇的複雜情緒,開始逐漸壓過純粹的恐懼。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受著右臂印記那若有若無的悸動。
然後,我做出了決定。
我沒有走向那條下山的小路。
而是轉過身,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沉重而堅定地,朝著印記所指引的、群山最深處的方向,走了回去。
雪地上,留下了一行孤獨的、走向深淵的腳印。
我不知道前方等著我的是什麼。
是徹底的毀滅?
還是……
一絲揭開所有恐怖謎團的,微弱的可能?
我的故事,或許,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