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回魂引
轉身走向群山深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燒紅的烙鐵上。雪地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刺得我眼睛發疼,但更疼的是右臂。那暗紅的印記不再僅僅是視覺上的恐怖,它開始“活”了過來。
一種冰冷的蠕動感,時斷時續,沿著紋路的軌跡在皮膚下蔓延,不劇烈,卻無比清晰,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冰蟲在血管裡爬行。伴隨著這種蠕動,那種模糊的“指向感”也變得強烈了一些。它不再是一個大概的方位,而是變成了一種具體的“牽引”。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冰冷的絲線,從印記深處生出,穿透皮肉,穿透風雪,遙遙係向遠方群山的某個特定點。我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那“終點”傳來的、一種混合著腐朽、甜膩和某種古老沉寂的複雜氣息。
這感覺讓我毛骨悚然,卻又莫名地……安心?不,不是安心,是一種認命般的確定。就像迷途的羔羊終於看到了牧羊人手中那根決定命運的鞭子,雖然知道前方是屠宰場,但至少不必再漫無目的地恐懼徘徊。
我成了什麼?一個被標記的祭品,正按照獻祭的路線,自動走向祭壇?
自嘲和絕望交織,讓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但我咬緊了牙關,隻是更深地低下頭,將還能動的左手也揣進破棉襖的袖筒裡,縮著脖子,逆著風雪,一步步往前挪。
我不敢走官道,甚至不敢走明顯的山路。印記指引的方向,是朝著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積雪沒膝,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枯枝劃破了我單薄的褲腿,在皮膚上留下道道血痕,很快又被凍得麻木。饑餓和寒冷如同兩條毒蛇,死死纏繞著我,消耗著我本就不多的體力。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再次暗沉下來。林子裡比外麵更黑,更靜,隻有風穿過光禿禿樹枝的嗚咽,還有偶爾不知名野獸的遙遠嚎叫。
右臂的牽引感越來越強了。那種冰冷的蠕動也變得更加頻繁,甚至開始帶來一些極其破碎、扭曲的“信息”。
不是畫麵,也不是聲音,更像是一些……感覺的碎片。
一瞬間,是極致的喜慶,嗩呐喧天,紅燭高燒,但轉瞬就被無邊的死寂和冰冷覆蓋。
一瞬間,是沉重的棺木,泥土的氣息,還有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的哭泣。
一瞬間,又是強烈的怨恨和不甘,像毒火一樣灼燒著我的神經。
最多的,則是一種空洞的、漫長的等待……仿佛已經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等待了無數個春秋。
這些感覺碎片雜亂無章,爭先恐後地湧入,又迅速消失,留下陣陣眩暈和惡心。是紙新娘的記憶?還是這片山林本身積澱的陰氣,被這印記引動,反饋到了我身上?
我甩甩頭,試圖驅散這些不適。我必須保持清醒。
就在我幾乎要筋疲力儘,考慮是否找個避風處捱過這個夜晚時,前方的樹林似乎稀疏了一些。透過光禿禿的樹乾,我看到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窪地。
而窪地的中央……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呼吸一滯。
那是一片規模不小的……廢墟。
斷壁殘垣在積雪中露出黑黢黢的輪廓,依稀能分辨出曾經是房屋的格局。範圍比小李莊要大得多,看起來像是一個早已廢棄、被山林吞沒的古老村落。
最讓人心驚的是,在那片廢墟的邊緣,立著一些東西。
不是樹木,也不是石頭。
是一個個模糊的、白色的影子。
是紙紮人!
它們比小李莊的那些更加破敗、更加古老,身上的彩紙早已褪色剝落,隻剩下慘白的底胚,在暮色中如同一個個佇立的幽靈。它們姿態各異,有的像是靠在殘牆上,有的像是跪倒在地,但無一例外,全都麵朝著廢墟的中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