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無麵碑
黑暗不再純粹。
右臂印記的指引,像一根燒紅的鐵絲,在虛無中燙出一條清晰的路徑。它不再牽引我,而是變成了一種冰冷的導航,筆直地指向祠堂的最深處。那個自稱“紙新娘”的存在,在吐露了驚人的求助後,便徹底沉寂下去,仿佛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隻留下這個目標和一段令人心魂俱震的記憶碎片。
幫它?毀掉無麵碑?
這個念頭瘋狂得讓我自己都感到戰栗。與虎謀皮?還是真的抓住了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
我沒有立刻行動。我靠在冰冷粗糙的牆壁上——如果那確實是牆壁的話——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信任一個製造了無數慘劇的邪物?這聽起來荒謬絕倫。但它傳遞來的那股絕望和怨恨,不似作偽。尤其是那段關於被迫獻祭、靈魂被強行糅合的記憶,太過真實,太過痛苦。
或許,真正的邪惡,並非這個被製造出來的“紙新娘”,而是那個將它束縛於此、要求血祭的古老“約定”和這個“無麵祠”本身?
這個想法讓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之前的恐懼和掙紮,是否都指向了錯誤的目標?
我不知道。我也無法驗證。
但我清楚一點:留在這裡,結局早已注定。要麼在某個“吉時”被用來完成那個恐怖的“點睛”,要麼力竭凍餓而死在這片黑暗裡。而按照它的指引去做,雖然前途未卜,甚至可能是更快的死亡,但至少……存在一種“解脫”的可能。
無論是我的解脫,還是它的。
這個“可能”,在絕對的絕望麵前,成了唯一的光。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陳腐氣息的空氣,儘管肺部刺痛。然後,我站直身體,將懷裡那支布滿裂紋的朱砂筆,緊緊握在了左手中。
筆杆冰冷,裂紋硌著掌心。這是我唯一的“武器”了。
我順著右臂印記指引的方向,開始一步步向前摸索。腳下是平整的石板,但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我隻能依靠印記的灼痛感來辨彆方向。
走了不知多久,或許隻有十幾步,或許已經走了很遠,前方的黑暗中,隱約出現了一點微光。
不是燈燭的光,而是一種慘白的、仿佛自身發出的、冷冰冰的光暈。
隨著靠近,光暈逐漸清晰。那似乎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的石碑的輪廓。石碑通體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死白色,仿佛由某種特殊的玉石或骨骼雕琢而成。它靜靜地矗立在祠堂的最深處,散發著那慘白的光暈,成為了這片絕對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這就是……無麵碑?
我走到碑前,大約三步之外停下。石碑很高大,需要仰視。碑身光滑如鏡,除了那慘白的光,上麵……空無一物。
沒有文字,沒有圖案,沒有裝飾。
真正意義上的“無麵”。
但就是這樣一塊空白的石碑,卻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古老而龐大的威壓。它仿佛是整個“無麵祠”的心臟,所有的死寂、冰冷和不祥,都源自於此。站在它麵前,我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靈魂都在顫抖。
右臂的印記此刻灼熱到了極點,仿佛要燃燒起來。它明確地指向這塊空白石碑的中心。
“刺向……無麵碑……”
那個聲音的指引在腦海中回響。
就是這裡了。打破循環的關鍵。
我舉起左手,將那支朱砂筆的筆尖,對準了石碑光滑如鏡的、空無一物的正麵中心。
筆尖因為之前的消耗和爆炸,已經禿了,裂紋遍布,看起來脆弱不堪。用它去刺這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巨碑?這想法本身就像是個笑話。
但我沒有猶豫。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我凝聚起全身的力氣,包括這一路逃亡積攢的恐懼、憤怒、絕望,還有那一絲被求助所引動的、扭曲的同情,全部灌注到左臂,然後猛地向前一送!
筆尖,觸碰到了冰冷的碑麵。
沒有想象中的金鐵交鳴,也沒有巨大的阻力。
筆尖接觸碑麵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然後——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從筆尖傳來。
緊接著,以筆尖接觸點為中心,無數道細密的裂紋,如同活物一般,瞬間布滿了整個光滑的碑麵!裂紋中,迸發出一種暗紅色的、與朱砂同色、卻更加深邃幽暗的光芒!
與此同時,我右臂的印記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和灼痛!仿佛與石碑產生了某種共鳴!
整個“無麵祠”開始劇烈震動!頭頂有碎石和灰塵簌簌落下!黑暗中傳來無數紙張被瘋狂撕扯、以及某種東西破碎的巨響!
我手中的朱砂筆,在完成了這最後一擊後,終於徹底碎裂,化作了齏粉,從我指縫間流散。
而我麵前那塊巨大的無麵碑,在布滿了暗紅色裂紋後,並沒有崩塌。反而,那些裂紋開始扭曲、變形,仿佛有無形的刻刀正在上麵飛速鐫刻!
幾個巨大的、扭曲的、仿佛用鮮血書寫的古老文字,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碑麵上浮現出來!
與此同時,一個充滿了無儘憤怒、怨毒和驚駭的嘶吼聲,並非來自“紙新娘”,而是仿佛從石碑本身、從祠堂的地底、從這片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同時爆發出來:
“不——!”
這聲嘶吼蘊含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將我狠狠掀飛出去!
我在失控的翻滾中,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塊無麵碑上,最終定格成型的、那幾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紅事白事】
【皆是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