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率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氣氛有些怪異。
通往教室的走廊上多了幾個她不認識的陌生麵孔,像是不經意間路過一般,伸長腦袋往教室裡望去,帶著些狀似不經意的、看好戲的目光,絲毫察覺不出演技有多麼拙略。
有男生看見她,推搡著同伴,對著她的方向擠眉弄眼。還有些膽大的假裝和同伴打鬨,隻為了在與她擦肩而過時狀似無意地撞上她的肩膀,而後低聲嬉笑著離開。
但對李藝率來說,這樣帶著些許試探性輕微的觸碰並不亞於一次重擊,她的表情猛地一沉,蹙著眉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身後男生們仍無知無覺,聲音裡還帶著明顯的竊喜:“她剛剛回頭看了我一眼……”
“C8,真羨慕你……”
早知道下午就爛在活動室裡了。
李藝率深吸一口氣,本就不美妙的心情在此刻愈加糟糕。
教室裡的氛圍和平時有著明顯的不同,同學們的仿佛被集體摁下了噤聲鍵,像是生怕引起注意一般,連呼吸都放緩了許多,但目光卻都仿佛提前約好似的地集中在角落裡的一張桌子上。
平日裡最後排的那個小團體此時親密地坐在一起,彼此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時不時往風暴的中心撇去一眼,仿佛無聲地傳遞著隻有彼此知曉的秘密。
風暴中心,正是距離她的座位僅有一臂之隔的,某個臉上帶著淡淡笑意的男孩。
幾個陌生的女生圍著他嘰嘰喳喳說些什麼,大概是因為靠得太近,態度太過強勢的緣故,他的臉上能看出明顯的羞澀和局促,卻還是一副強裝著遊刃有餘的姿態把一眾女生逗得花枝亂顫。
而李藝率目光所及的,屬於她的課桌上坐著一個染著頭發,化著妝的女孩,看領結的顏色應該是高三的前輩。她斜倚在桌上,校服裙的邊緣緊貼著課桌,一隻手隨意地撥弄著垂落的發絲,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雙腿交叉踩在屬於她的椅子上,毫不避諱地占據了屬於她的領地。
“欸~已經練習這麼久了啊,那你以後會以愛豆的身份出道嗎?”
“我做愛豆的話未免有點太勉強了吧。”權至龍尷尬地笑了一聲,轉移視線,“我更想和親故以hiphop組合的形式出道,現在也在以這個為目標而努力練習。”
準確來說,此時的權至龍還是個不折不扣的hiphop戰士,雖然在偶像團體公司當過簽約練習生,但從接觸嘻哈音樂開始,他的目標一直是以rapper的身份闖蕩演藝圈,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傳出他是愛豆預備役這種虛假的謠言,害得他經常被好奇的同校生路過,並留下一句“就這?未來的愛豆長得還不如我嘛”諸如此類的評價。
看著平日裡那個瘦瘦小小,在人群裡沒什麼存在感的男孩此刻卻成為了矚目的焦點,一改往日不善言辭的形象,端起交際達人的做派,三兩句話就把高年級的女生們哄得眉開眼笑,李藝率的舌尖擦過虎牙,心情愈發微妙。
嘖。
男人這種生物,果然和狗沒什麼區彆,一旦被關注便會搖尾乞憐。不管是誰都好,隻需要勾勾手指頭就能讓那無處安放的雄性虛榮心得到滿足,連帶著原本不起眼的模樣也變得光鮮起來。
所以說她討厭狗啊。
而被無辜打上狗標簽的權至龍此時也並不像表麵上那般雲淡風輕遊刃有餘,他嘴上迎合著女生們的話,眼神卻沒底氣地亂飛,視線不安地停留在那張被踩著的椅子上,心裡直打鼓。
完蛋,小老外要是看到了說不定會殺了他,權至龍暗暗叫苦。
“讓一下。”
分外清冷的聲音響起,讓權至龍後頸無端打了個激靈,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像是打破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隱秘氛圍,所有人的目光朝著李藝率看去。她拿著書包,脊背挺得筆直,神色平靜如沉水,“這是我的座位。”
被點到的女生轉過身,上下打量了李藝率一番,這才勾起一個帶著meangirl特有的、高姿態意味的笑容:“這是你的位置啊,我稍微借用了一下,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話雖如此,但她卻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雙手環抱胸前,揚起了下巴,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李藝率打斷了。
“介意。”李藝率的語氣冷淡,卻說出了在前後輩階級壁壘分明的環境中最離經叛道的話,“弄臟了,幫我搬一張新的過來。”
“…………”
謔。
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原本假裝自己是空氣的同學們紛紛瞪大了眼睛,表情一個賽一個衝擊,與周圍人交換著震驚的眼色。
權至龍的前桌頂著副瞳孔地震的表情,堪比世界名畫呐喊,回頭衝他比了個“我的天啊!”,五官靈活誇張地幾乎要從臉上飛出去。
權至龍隻覺得身上得寒毛都要炸起來了。
他想過這個小老外不懂前後輩規矩,但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這種對年長者隨口提要求在她看來似乎是一件極為理所應當的事,但在後輩無條件聽從前輩的校園環境中可是大忌啊!
名為徐善雅的為首女生臉色幾變,聲調也提高了三分,咬牙道:“呀,你這死丫頭在說什麼大話呢?是想找茬嘛?”
李藝率疑惑:“什麼意思?聽不懂。”
權至龍:“…………”這種時候還要裝老外嗎?你這家夥真彆太離譜了!
“…………”
這樣的套路或許對異性無往不利,但在對自身容貌十分在意,具有極強競爭意識的十幾歲同性看來,此舉無異於火上澆油。
“這是對前輩說話的態度嗎?”
“給我跪下道歉!”
權至龍聞言趕忙出聲試圖打圓場:“前輩們……”
“為什麼要道歉?”李藝率淡淡打斷,繼而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後像是妥協了一般說到:“哦,如果實在不想去教務處搬的話,那幫我擦乾淨也行。”
說著,她打開書包,從裡麵掏出一塊帶著高端奢侈品品牌熟悉標誌的橙色真絲方巾,遞上前去:“我帶了手帕,用完直接扔掉就可以。”
“………………”
把愛驢士當成一次性抹布來用,你是在跟我玩什麼大小姐的遊戲嗎?C8!
越想越惱火的徐善雅揮手作勢要將那塊手帕揮開,還是權至龍手快,一把攔下,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小臂上留下了鮮紅的印子。
權至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嘴裡還在幫李藝率打圓場:“前輩請彆這樣,她剛從國外回來,很多事情都不太懂……”
山火般的怒氣在眼中燃燒。
徐善雅當然知道眼前這個比電視機裡女藝人還漂亮的轉校生剛從國外回韓,她今天的舉動也不過是因為這位大名人自從轉學以後便成了校園內男生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故而自持前輩身份來刷個臉順便附贈個下馬威罷了,這是她一貫擅用的招式,可結果卻叫她始料未及。
事情發展到這裡,徐善雅鬨了個沒臉,自然不想善罷甘休,隻得色厲內荏地放下狠話:“你這沒規矩的丫頭,要好好記住今天前輩給你的教訓,給我小心一點!”
對此李藝率隻是無辜眨眼疑惑:“什麼教訓?為什麼要小心?”
當然是要記住今天的警告,小心我們找你麻煩!
徐善雅在內心無聲咆哮。
可剖析狠話,如同解釋一個笑話為何好笑,兩者同樣都會顯得自己更加愚蠢。眼看著下午第一節課的鈴聲即將響起,授課老師拿著教材準備走進教室,徐善雅隻得暫時收斂怒氣,冷哼一聲,丟下一個威脅的眼神徑自帶著人離開。
隨著徐善雅一眾女生悻悻離去,教室裡的氣氛逐漸緩和,大家也終於放大了膽子呼吸,前桌轉過頭以一種見到勇士的眼神看向李藝率,嘴裡仍有讚歎:“呀,藝率xi,你……”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在這個長期被前後輩製度禁錮的校園環境裡,李藝率這樣“蔑視權威”的舉動無疑是會被當作異類的一環,同齡人固然會排斥並下意識敬而遠之,但絲毫不影響一些具有反叛精神的青春期少年們覺得此舉很酷,並以此為話題悄悄討論。
作為話題中心的李藝率則站在原地,神情似乎還有些苦惱。深知其龜毛做派的權至龍一眼就看出小老外此刻的困擾,舌尖碰上牙齒彈了個舌音,認命地接過手帕幫她擦起課桌椅。
“擦乾淨了,坐下吧,快上課了。”說著,權至龍將剛剛擦拭過的那一麵反折疊好,又遞還給她。
李藝率乾脆地將手背到身後,搖頭拒絕:“不要,幫我扔掉。”
“…………”這家夥是真的不知好歹哎!幾十萬(韓元)的手帕說扔就扔,跟我也要玩這種大小姐遊戲嗎?!
權至龍無奈歎氣,將手帕塞進課桌肚裡,目前身為無產階級的他還做不到這種將錢扔垃圾桶裡聽個響的奢侈行為,隻好暗自盤算帶回去洗乾淨再還給她。
見李藝率將書包放進桌肚,但仍然站在原地,權至龍忍不住抬高聲音強調:“我已經擦過了!而且擦得非常乾淨!”
李藝率:“但我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
權至龍:“…………”我拜托你真的不要太難搞了!
見英語老師已經放下教材打開多媒體設備準備上課,權至龍無奈歎氣妥協,將自己的椅子和李藝率的椅子做了交換,“這樣總行了吧?”
李藝率的緊蹙的眉頭不僅沒鬆開,眼裡的嫌棄好似更明顯了。
權至龍:“……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都已經算是朋友了,總不至於連我都那麼嫌棄吧!
這個念頭剛升起,權至龍忽然驚覺,自開學起李藝率對大家的態度都隻是平平,似乎隻有自己一個人能說得上幾句話,占據了“唯一的朋友”這種特殊的位置。這樣一個性格惡劣又挑剔難哄的家夥,沒有他可怎麼辦啊?
想到此節,權至龍忍不住將聲音放輕許多,低聲到:“下節課課間我去教務處給你重新換一張椅子,這節課就先暫時忍耐一下。”
說著他抬頭示意講台上那個將眼神鎖定在他們這一圈的身影,“快點坐下,老師在看你了。”
李藝率勉強坐下,這才叫權至龍暗暗鬆了一口氣。
小小的老子心裡裝滿了煩惱,這都叫什麼事兒啊!哎!
*
這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由班主任負責授課的數學,臨近放課的十分鐘前,班主任擦掉黑板上的公式板書,讓大家自由複習,除了大部分學生拿出課本乖乖寫作業,也有些不服管教的飛快收拾好書包掐著點等待放課。
這本該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中微不足道的十分鐘,直到班主任樸賢泰看見了某位特殊學生的舉手。
“藝率xi,舉手是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