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名特殊學生,樸賢泰總是格外寬容。這其中當然有她異國生活的背景考慮,但更多則是礙於開學前某位資產豐厚的父親對學校那筆數字慷慨至極的讚助。
這可是一名上至校董下至教導主任都格外關注的學生啊,樸賢泰自然不敢隨意怠慢,他臉上還掛著相當和藹的笑容,問道:“是有什麼題目不明白嗎?”
“阿尼喲,”李藝率搖搖頭,“我隻是想問問,在韓國遇到校園霸淩這種事情該怎麼處理。”
“…………”
聞言樸泰賢一愣,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位可是寶貝疙瘩啊,平時上課的時候也很乖巧禮貌,不是那種張揚的性格。雖說日韓校園氛圍大多排外,但遠遠達不到霸淩的程度吧!
說著,他調整表情,正色掃視一圈教室,銳利的目光在班級後排角落裡打了個轉,毫不意外地看到某幾個刺頭躲避的神色,又轉頭柔聲道,“是班裡有同學欺負你了嗎?”
同學們:“…………”
她連高年級的校霸學姐都敢惹,我們誰敢欺負她啊?!班主任拜托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平時的主要受害者權至龍瞥見李藝率的舉動先是一愣,畢竟遭遇校園霸淩這種事,受害者往往都懦弱地保持緘默忍受欺負,哪有像李藝率這樣當著全班同學的麵直接向老師提出來的?隨後聽到班主任毫不掩飾的偏心,他又咬牙滿心悲憤。
是我呀!拿呀!我才是每天被這家夥壓迫的倒黴蛋啊!!
李藝率搖頭:“不是我們班的同學,是高年級的學姐。”
樸賢泰眉頭微皺:“其他年級的?跑來我們教室嗎?”
李藝率:“對。”說著她站起來學著徐善雅的動作坐在課桌上,踩著椅子扭過頭麵朝樸賢泰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給我小心一點。”
樸賢泰:“…………”
全班同學:“…………”
倒也沒必要還原到這種程度吧!
說完這句狠話,李藝率從課桌上跳下來,指指椅子對權至龍道:“踩臟了,換一下。”
權至龍:“…………”
雖然很無語,但身體動作比腦子反應更誠實地站起身和李藝率換了椅子,也沒管什麼臟不臟,徑直坐下低頭捂臉。
班級師生:“………………”
你這種熟練的動作看上去反倒更像那個霸淩者啊喂!沒事吧至龍?!
見到此景,樸賢泰忍不住嘴角微抽,隨即清咳一聲問道:“除了這個行為以外,他們還有對你造成什麼傷害嗎?”
“還需要什麼傷害?”李藝率疑惑,“這不是已經給我造成困擾了嗎?”
“……”這態度未免也太過直接了吧?!樸賢泰深吸一口氣,“話雖如此……”
見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李藝率卻搶先一步打斷:“心理上的傷害也是一種傷害,彆看我現在這樣平靜地和老師說話,其實心裡特彆害怕。”
“…………”
那你倒是裝出一點害怕的樣子來啊!
算了,錢難賺,工作要緊。
樸賢泰無奈歎氣:“高年級的學生為什麼跑來我們教室?是之前和你發生過衝突嗎?”
李藝率搖頭:“不知道,沒有。”
樸賢泰:“……”
這叫他該怎麼說,總要弄清楚前因才能妥善處理,於是他將目光看向班長。
班長就是在開學第一天對李藝率主動釋放善意的善良女生,她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李藝率,又將目光轉移到瞬間警覺起來的權至龍身上,猶豫片刻道:“她們是……是來找至龍xi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
樸賢泰眉頭緊鎖,關於權至龍練習生的身份樸賢泰早有耳聞,這也是讓學生們產生議論和騷亂的誘因之一,作為一個沒什麼建樹隻想管好一畝三分地的普通教師,對此,他本能地感到不喜。
於是連帶著語氣也跟著嚴肅了一些:“至龍xi,和那群高年級的學生認識嗎?”
被點到名字的權至龍:“…………”
這樣類似的情節在他國中時期多有上演,其實本該習以為常。
但身為風暴的中心,權至龍其實有時候心裡也會覺得很無辜。
明明對方的態度輕蔑,紛紛把戲弄他這件事放在明麵上。同學們也因此時常多有疏遠,仿佛他的練習生身份是沾惹麻煩的根源——
畢竟人總是趨利避害的,誰也不想因多事而遭受前輩苛責,況且他平時遭遇這類情況也總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家或許也會誤以為作為出道預備役,他其實很享受這樣的關注。想到這裡,他眼底閃過一絲無奈,但還是十分軟弱地在心裡為曾經和如今的同學們開脫。
權至龍:“不認識。隻是在上個學期時,他們聽說我是練習生,在路上把我攔下過。今天是在我不知道的前提下擅自跑到教室裡來的,我也不清楚他們過來是想做什麼。”
權至龍的解釋讓樸賢泰眉頭微展,可還是將責任自顧自地安在了他的身上。
畢竟他身上有一個張揚至極的頭銜,引起風波也在所難免。
說到底學生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什麼愛豆什麼練習生,成天幻想些有的沒的,總歸會影響到其他人。
這麼想著,樸賢泰沉吟片刻,又換了一張臉看向李藝率,口吻和氣:“藝率xi,不用困擾,這件事情老師會你幫解決的。”
其他同學:“…………”
不是,班主任,你這兩麵派的作風未免也太明顯了一些吧!
被學生眼神吐槽的樸賢泰不為所動,甚至很有些不以為恥,他看向權至龍道:“這樣吧,至龍xi,你換個位置。”
畢竟對方的身份確實是個麻煩,規避得了一次總不能次次小心。聽說這位寶貝疙瘩曾經還受過很嚴重的外傷,身體素質不太好,真要有個一點意外他也沒辦法和學校交代。想到此節,樸賢泰環視了一圈教室,暗自思索要將權至龍這個“麻煩”丟到哪個角落去。
班主任毫不掩飾地偏心態度叫權至龍很有些受傷。
明明他也是被無辜牽連的一員不是嗎?僅僅因為一個標簽就被打入“另冊”,僅僅隻是因為“看上去不像是個安分的好學生”這樣荒唐的理由就被區彆對待……怎麼總是叫他碰上這種事。
權至龍深吸一口氣,眼眶有些熱意泛濫。
其實他應該習慣的,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也是他該預見的苦難。
十幾歲,真是黃金一般又一文不值的年紀。
一樁樁瑣碎到不值得說出口的矯情小事,深刻地折磨著十幾歲年輕的靈魂。
自從確定了想要成為藝人並為之付出全部努力的那一天起,他真切意識到原來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他會因為區彆對待而憤怒,會因為忽視而沮喪,也會因為大人們一句隨口的無心之言失落好長一段時光。
日日追逐的遙遠夢想即使努力伸手也無法觸及,沒有家庭的托舉,沒有朋友的支持,全靠一腔孤勇努力對抗,要用多長時間,會用多大代價,才能摘得這時間釀造的苦果,就連他自己也無從知曉。
但是為什麼會覺得不甘心呢?他悄悄看向李藝率那張平靜的側臉。
大概……大概這是一位難得的,沒有用特殊的態度對待他的,還時常讓他氣得跳腳的,他在這個班裡唯一的朋友吧。
啊,原來她也是他在這個格格不入的集體之中,唯一的朋友啊,直到此刻權至龍才恍惚意識到。儘管相處時間不長,他也經常抱著“這是個除了我以外恐怕再沒有其他朋友的孤僻家夥”的念頭同李藝率交往,但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李藝率需要他,還是他更需要這份友誼的陪伴了。
即使不再是同桌了,他們之間還會有午休的交集,算了……權至龍這樣開解自己,反正平時課間他們也沒有許多交流,換個座位或許也能減少她許多的困擾。
這麼想著,權至龍整理好情緒,準備動手收拾自己的課本文具。
樸賢泰見權至龍似乎是已經老實的接受了這樣的安排,有些滿意。正準備開口安排調整座位,卻又瞥見李藝率沉著臉一副極不讚同的神情。
他眉心跟著一跳……又怎麼了啊大小姐?!
還未來得及出聲詢問李藝率的意見,就見到那張精致的臉蛋冷若冰霜地緊繃著,嘴角下垂眉心微蹙,看上去極為不悅,甚至連聲音都帶著些難以忽略地的疏冷:“為什麼要換位置?他沒有影響到我。”
樸賢泰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李藝率會如此直接出聲反駁,一時之間身為年長者的尊嚴竟有些無處安放,但終究還是勉強壓下不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至龍xi……”,說到這裡,他刻意停頓片刻,未說儘的話顯然是想將麻煩的源頭指向指向權至龍,“總之,調換位置以後就不會再出現你所擔心的這種情況了。”
李藝率:“所以樸老師你的意思是,權至龍xi是個麻煩,對嗎?”
樸賢泰:“……也不是,隻是至龍xi的情況比較特殊……以後可能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對你造成困擾。”
&n,你搞錯了一件事。”
教室裡鴉雀無聲,氣氛在這樣一場師生對峙中變得緊張了起來。學生們看著講台上神色愈發僵硬的樸賢泰,又不動聲色地瞥向五官平靜到一絲波瀾也無的李藝率,甚至忍不住悄悄繃緊了呼吸。
權至龍在李藝率開口質問的瞬間便有些呆愣。
少年忍不住用目光描摹著她的側臉輪廓,那視線似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渴望與複雜,交織著海水與焰火。
額頭,眉眼,鼻梁,臉頰和嘴唇,觸之即離,似乎這樣就能用眼睛,一點點地、仔細地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他聽見她說:“他不會讓我覺得困擾。”
她說:“他不是麻煩。”
明明是再清晰不過的聲調和平仄,在權至龍耳邊聽來卻遙遠得仿佛從天外而來,帶著沉重又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將他的防線擊得粉碎。
胃裡的蝴蝶又在撲朔著翅膀,晃得他視線一片模糊,連帶著心也跟著酸軟成了一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