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樸貞淑的心驟然空了一瞬:“藝率啊,你現在……看著這個熟悉的場景,會讓你覺得痛苦嗎?”
“不會,”腦仁激起一陣翻滾的疼痛,在與身體的沉屙疊加下,李藝率看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感受著腳踩在水泥地麵上堅實又讓人安心的觸感,搖搖晃晃地、蹣跚地走向圍欄地邊緣。聲音平和,近乎是透露著某種狂熱的向往和憧憬,“我要跳下去了。”
樸貞淑在一瞬間收緊了握著李藝率的手指,她的心跳不受控製地撞擊胸口,卻還是嗓音平穩卻堅定地開口道:“沒關係的,你看見了嗎?底下有一張網,它會在你每一次下墜的時候穩穩接住你,就像之前我們做過的每一次那樣。彆怕,你不會受傷的。”
眼前再次出現了那張巨大的,柔軟富有彈性的安全網,溫柔地散發著暖黃色的微光。
身體再一次隨著潛意識下墜——
自殺本身就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其過程的痛苦程度在很多時候甚至遠超為之尋死的瞬間。
克服了對高空的恐懼,身體承受著強烈的失重感,風在耳邊呼嘯,她卻隻感覺到某種近乎於輕盈的解脫。
她的身體又一次穿過了安全網。
看著自己的身體墜地,意識卻沒有在瞬間被剝離。骨骼斷裂,肢體被扭曲成歪斜不堪的形狀,五臟六腑在高空墜落時破碎,血從她的身下蜿蜒成一道暗紅色的小溪。
耳邊一直持續著的,像是老式電視失去信號時噪音般的蜂鳴在發出一聲急促的長音以後便消失了,她感覺不到疼了。或者說,疼痛隨著她的墜落被剝離成了某種遙遠的東西,像隔著玻璃觀察一場暴風雨。
“藝率啊,底下的網接住你了嗎?”
眼前的畫麵開始扭曲,巨大的白色墳墓如融化的蠟般坍縮,她在前所未有的寧靜中聽見了樸貞淑的聲音。
“嗯,接住了。”
尖銳的蜂鳴再度占據耳膜,熟悉的疼痛又一次如潮水般湧入,腦海中那具扭曲著四肢的,殘破的軀體占據了視線。
她睜開眼睛,直視著站在樸貞淑背後,臉上掛著惡意微笑的具時望,平靜地答道。
*
走出診室前,樸貞淑帶著鼓勵的話還在耳畔回響:潛意識是人腦中經過無數次打磨的決策係統,從生物學的本質來說,它能更直接地反映個體當下的真實狀態。情緒或許會騙人,但潛意識一定代表了你最真實的渴望。
“所以藝率,試著去擁抱接納最真實的自己吧。”
李藝率點點頭,頷首鞠躬以後轉身帶上了門,隨身跟寵具時望插著口袋跟在她身後,嘴裡還說著風涼話:“真的是從美國讀完PHD回來的醫生嗎?感覺水平也就那樣嘛。”
“畢竟我也是一個不誠實的糟糕病人嘛。”李藝率聞言挑眉,也學著他說話的語氣自嘲道,“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家夥真是相當會糾纏啊。”
李藝率:“之前明明連學校都懶得去了,怎麼一到醫院你就非得跟著,閉上眼睛都是你這張討人厭的臉。”
她回過頭,看著具時望的眼神滿滿都是嫌棄:“明明跟在我身後,但是每次都眼睜睜看著我出糗……”李藝率舊事重提,又抱怨起之前碰到東永裴的尷尬瞬間:“就像之前碰到小權朋友那次意外,你明明就跟在我身後,倒是提醒我一下啊!真是個一點用處都沒有,隻會招人討厭的家夥!”
具時望卻隻是勾起記憶中微笑的嘴角弧度,拖長聲音道:“欸——那像我這樣討人厭的家夥,藝率要把我丟下嗎?”
李藝率輕嗤一聲,垂下嘴角轉過身沒有回答。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聲音伴隨著腳步聲消散在空氣中。
“不會丟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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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電梯,穿過長廊,研究所的大門停了一輛黑色的廂式轎車。轎車,準確的說是靈車旁,一行人神情肅穆,眼神哀傷空洞地注視著敞開的後廂位置,一位年輕憔悴的母親正匍匐在廂尾,摟著一個小小的裹屍袋哭得肝腸寸斷。
前台接待小姐歎息的聲音傳來。
“聽說是夜裡突發高熱,母親看護的時候因為太累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沒有體溫了。”
“才8歲,好像已經在做移植手術的準備了,真是可惜。”
是啊,一個鮮活脆弱的生命,真是太可惜了。
這位小病人是集團某位高層的幼子,從確診患病以來在研究院已經住了近兩年的時間,同李藝率也有過數次交集,是個非常愛笑,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的可愛男孩。
而現在,他被蜷縮著裝進了漆黑的裹屍袋,隻能隱約能辨認出孩童的幼小輪廓。
年輕母親崩潰的哭聲剮著李藝率的耳膜,她站在原地佇立許久,繼而緩緩轉身重新穿過長廊,按下電梯上行鍵。
廂門打開,在她邁出腳步踏入的一瞬間,具時望的聲音響起:“你應該知道,像這樣因疾病死去的孩子,未必有機會留下……”
“我想去找他。”李藝率的打斷了具時望未儘的話,她望著空蕩蕩的電梯轎廂,喉嚨發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想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