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十分乃至十二分的不對勁。
薑大聲睜著不大的小眼睛,又悄悄瞥了一眼下頜緊繃著的權至龍。
隨著第三張單曲專的發布,組合的曝光度相較於出道初期的默默無聞有了明顯提升,在完成了一係列打歌活動和綜藝節目的密集刷臉後,成員們正式投入到正規專輯的前期錄製準備工作中——
也是直到這時,幾人才後知後覺地從權至龍嚴厲到堪稱斯巴達的態度中察覺出幾分微妙來。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多久了?
本以為是因為專輯籌備的壓力所致,可隨著時間推進,權至龍身上那份緊繃感卻未曾削減分毫。
說起來……好像在籌備專輯以前就已經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這樣強烈的反差倒不是意味著權至龍平時一直是個和風細雨的好人形象。
雖然看上去確實很能與同齡人打成一片也沒什麼架子,但實際上在成員們跟前,權至龍向來保持著恰到好處的隊長威嚴。
或許是在出道以前就被其砂紙一樣的性格所震懾,出於某種類似血脈壓製的本能,成員們其實在私底下不太敢對板著臉的權至龍嘻嘻哈哈。
可如今細細品來,權至龍身上這種微妙落差感好像是從一個多月前的某個時間節點突然開始的……雖然那會兒的他在表麵上還是和平常一樣的情緒管理,但總讓人很容易感覺到好像缺了點什麼,以至於產生了極為強烈的割裂感。
啊,他知道了,好像是突然從某一天開始,他們隊長就不再刻意討論起某些話題了。
想到這裡,薑大聲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
是的,作為同吃同住的團隊成員,他們之間的交流自然是少不了。
而在權至龍嘴裡,出現頻率最高的自然是某個女生的名字。
比如說在打歌活動的間隙,權至龍會抱著手機露出微妙到讓人牙齦發癢的笑容,再跟著用胳膊肘捅捅團隊裡另外一位倒黴的哥哥,嘴裡嘀嘀咕咕說上半天,根據口型來看隱約是一個熟悉的名字,然後換來對方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天上的無語表情。
又比如說在深夜電台錄製結束後,他們饑腸轆轆地坐在飯桌前解決那份將一日三餐濃縮成一頓分不清是晚餐還是夜宵的餐點時,權至龍會一手拿著筷子,一隻手抱著手機悠悠感歎一句“哎古波士頓的天氣真好啊,這陽光看著就很暖和”。之後再掃視一圈餐桌,見0人接話,又自顧自地露出牙齦笑得超絕刻意,“欸?你們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那當然是我最好的親故剛剛又傳照片給我啦”,仿佛是一句不經意的隨口閒聊,說完便又樂嗬嗬地低頭繼續扒飯。
……哥,你這行為真的有點太刻意了。
而身為家裡有個在SKY就讀、高材生姐姐的薑大聲,也曾經被權至龍舞到臉上過。
說實話,在當時的閒聊中,薑大聲談起家裡二姐是高材生時的確是抱著某種隱蔽炫耀的心態,畢竟那可是全國每年錄取率不到3%的高麗大啊!
結果當時權至龍的反應是什麼來著?他先是裝作吃驚的樣子瞪大眼睛,隨即用一種過分真誠的語氣感歎:“哇,那可真是優秀!”
緊接著又超絕不經意地提起自己的好朋友也是一位名校高材生,還歪著頭一臉似笑非笑地問他:“你猜猜她讀的是哪一所大學?”
“…………”說真的,其實他也沒那麼想知道,但為了不忤逆哥哥的麵子,薑大聲隻好露出憨厚的笑臉配合,“是首爾大嗎?”
權至龍聽到這個答案後,輕輕挑了挑眉,嘴角揚起一個略帶神秘的弧度,“嗯……再往大點猜,比首爾大還要厲害很多。”
薑大聲:“…………”都說了他沒那麼想知道了!
在心裡悄悄翻了個白眼,他才像是報菜名一樣羅列出一連串名校,“劍橋?耶魯?……哈佛?”
權至龍接連搖頭,直到聽到“哈佛”兩個字時,才像是終於等到魚上鉤的釣魚佬,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哦馬甲!是目前世界上排名第一的大學呢!”
這麼說著,權至龍還得意地抖了抖翹著的二郎腿,搖頭感歎道:“哎一古,我們藝率真的很優秀啊!”
當時的薑大聲差點沒能及時管理好表情,而某位深受其害早已習慣的哥哥隻是默不作聲地翻了個白眼,對著薑大聲做了一個口型,明著蛐蛐權至龍的超絕不經意。
……啊,這麼算起來,權至龍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提起過他的那位“最好的朋友”了。
想到這裡,薑大聲戳了戳忙內,用眼神示意他去做第一個趟雷的人。
忙內:“…………”
饒是人精如忙內,也免不了要適應長幼年序這一套,隻好悄悄歎口氣硬著頭皮開口問道:“哥,最近是心情不太好嗎?”
“沒有,”權至龍回答得乾脆利落,如果忽略那張緊繃著的側臉和瞬間垂下來的睫毛的話。
他低頭整理著歌詞本,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邊緣,語氣輕描淡寫得幾乎有些冷淡,“你們與其花心思在這裡揣測我的心情如何,不如多想想該怎麼把歌錄好。”
眾人:“…………”
看來這位哥的心情是真的非常糟糕了。
*
年底的時候bigbang的首張正規專輯發布,並在歌謠大戰的年末舞台上收獲了最佳新人獎,算是為這一年畫上了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
有關他們的part采用的是預錄製形式。
權至龍站在提前被布置得流光溢彩的舞台中央,手中握著還泛著金屬冷光的獎杯。台下是洶湧的人潮,各色熒光棒與氣球如星河晃動,各家歌迷粉絲配合的歡呼聲幾乎掀翻頂棚。
他微微鞠躬,臉上是訓練有素的微笑,語氣謙遜地說著“我們會更加努力”——一切都恰到好處,無可指摘。
但思緒卻不受控製地飄回了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時的他站在地下劇場的舞台中央,台下空曠,燈光被記憶模糊得稀疏,幾乎照不清觀眾的臉——事實上,台下也根本沒有所謂觀眾。
隻有李藝率一個人站在最前排的陰影裡,被舞台邊緣的逆光勾勒出纖細的剪影。
她仰著頭,安安靜靜地望著他。
沒有氣球,沒有熒光棒,可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盛著一整片未被汙染的星空,專注地、完整地,隻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如今,他站在被無數練習生渴望的盛大舞台之上,獎杯在手,呼聲如潮,光芒刺眼。
可這光芒卻不再能完整地照亮他忽然塌陷的內心。
騙子。
他看著台下的萬千星光,輕描淡寫地想到。
說好了會一直看著我,說好了會懷著感激的心一直為我應援的。
騙子。
*
就算沒有李藝率,他也照樣能往前走。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權至龍在心裡反複在心裡對自己說的話。
他交到了一些很不錯的朋友。
打歌舞台候場時偶然的寒暄,新的名字新的臉,他笑著打招呼,躲避著對方經紀人的嚴防死守,偷偷塞紙條交換聯係方式,從容輕巧得像從未被什麼擊中過軟肋。
他主動約新朋友出來見麵,用做作浮誇的表情將話題填滿,又看著對方盛滿笑意的眼睛。
真奇怪,明明是長著像小貓一樣的臉,
笑起來卻又露出小兔一樣的牙齒。
他在心裡這樣想著,還是要像小貓更好些啊。
*
新年的時候李藝率和哥哥飛到了位於新澤西州的銀河電子美國總部,陪某位孤寡老父親(藝率語)度過了一個不錯的新年。
李在敘和藝率爺爺的關係並不算好,老爺子近幾年行事愈發荒唐,加上她兒時住在老宅裡頗受了些委屈,因此這幾年李在敘乾脆切斷了那邊和藝率的聯係,每逢年節、生日這樣重要的日子總是以學業和健康這樣的理由推辭過去。
由此可見,李藝率記仇性格的根源究竟是遺傳自哪裡。
新澤西的雪下得綿密,她回到家的時候羽絨服上沾著細碎的雪粒,客廳裡恰巧坐著一位意外的客人。
“姑姑!”
李藝率匆匆脫下外套遞給住家,歡呼一聲衝進客廳,一把摟住了李馥真的胳膊,大半個身體黏在她的身上,親昵地蹭了蹭。
巧了,李馥真和藝率爺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因此新年剛過便直接打著看望侄子侄女的名義,絲毫不顧及老爺子鐵青的臉色和藝率叔叔的欲言又止,徑自飛來了美國。
李馥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又笑著將她發間的雪粒揉散,眼底泛起溫柔的光。
直到姑侄倆的親昵敘話告一段落,李在敘才出聲製止:“李藝率,你的規矩呢?”
嘁。
李藝率撇撇嘴,默默鬆開黏在姑姑身上的胳膊,坐直了身體。
李馥真這趟過來雖然打著看望子侄的旗號,但倒也未必是單純為了敘舊。
聽著身邊的工作狂兄妹聊了許久工作,李藝率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逐漸模糊,耳邊的聲音逐漸迷離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自從來到美國以後,為李藝率服務的醫療團隊便跟著做了調整,除了主攻神經康複的疼痛學大拿史提爾醫生以外,專門做心理輔導的谘詢師也換成了樸貞淑在美國攻讀PHD的師兄。
現階段的康複訓練已經進行到了第三個階段,但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在韓國本來已經早早停止的磁脈衝治療如今又被納入了療程。
每次治療過後,她總是這樣很容易疲憊。
李藝率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卻仍敵不過身體的抗拒,腦袋一點一點地垂下,最終靠在了李馥真的肩上。
“啊,睡著了呢。”李馥真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輕聲笑了笑,卻沒有驚動她。
李在敘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在女兒仍有些稚氣的睡顏上停留片刻,隨後轉向了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聲音輕緩,“都會這樣的。”
聞言,李馥真眉間微蹙,有些躊躇地問道:“歐巴,我聽說電擊治療會對記憶和認知造成影響。藝率她……?”
李在敘含糊地應了一聲,接著又道:“磁脈衝電擊沒到那種嚴重的程度。”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無聲地覆蓋著庭院裡的枯草與常青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