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市與波士頓市區隔著查爾斯河遙遙相望。
街道兩旁樹影婆娑,紅磚砌成的建築群爬滿了常青藤,曆經歲月洗禮,呈現出一種莊重而溫暖的暗紅色。
昨天剛來時因為太過疲憊所以來不及細看,直到此時權至龍才得以細細品味這座城市濃鬱厚重的學術氣息。
空氣中帶著查爾斯河氤氳的水汽和清冽的草木香,偶爾有穿著衛衣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叮鈴鈴地從身邊掠過,車筐裡塞滿了書本,帶來一陣青春而匆忙的風。
他與李藝率並肩走著,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姿態比起昨日的緊繃無措,顯然鬆弛了許多。
哈佛大學的區域劃分並不像許多大學那樣處於一個封閉的、集中的校園,相反,它在地理分布上劃分成了四個主要區域,與整座城市深度融合,形成了獨特的格局。
李藝率目前在哈佛園區域接受本科教育,也就是有JohnHarvard雕像地標的、遊客們常說的哈佛學院。
古老的鐵藝門扉之後,是一片開闊的草坪。
巨大的橡樹和榆樹枝乾虯結,鋪著碎砂石的小徑連接著一棟棟莊重深沉的中世紀風格建築。
這個時節已經有許多遊客過來打卡,他們舉著相機觸摸著巨大銅質雕像被磨得蹭亮的鞋尖。
李藝率也在這個時候悠悠歎了一口氣,“忘記帶相機過來給你拍遊客照了。”
權至龍:“……我倒也不是真來當遊客的啊!”
在網上聊天終歸是隔著屏幕,言語間再多的分享也難以真正傳遞那份身臨其境的感受。
此刻走在哈佛園的碎砂石小徑上,四周是斑駁光影與低語的風聲,聽著遠處傳來鐘樓的悠揚鐘聲,這才讓他莫名感到與她的連接更近了一些。
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
長到足以讓權至龍忽視身旁穿梭的遊人,隻專注地將視線落在那張被陽光慷慨灑落映得微微發亮的側臉上。
周遭一切喧囂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玻璃罩隔開,變得模糊而遙遠。
就在這一刻,這樣靜止的時間裡,
他的世界驟然縮小,小到隻剩下這條蜿蜒的砂石小徑,小徑上斑駁跳躍的光點,以及走在他前方半步的那個身影。
可惜這樣前所未有的寧靜與歸屬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畢竟,李藝率絕對是權至龍生平見過最煞風景的人——
隻見她忽然回頭,衝他露出一個堪稱惡趣味至極的笑容。
李藝率:“其實今天下午的大課是在文理學院那邊的大教室進行的,你知道為什麼要特地帶你到這邊來嗎?”
權至龍:“為什麼?”
李藝率:“因為我要專門帶你去超級難吃的食堂吃飯!”
權至龍:“……我真的有那麼惹你生氣嗎?!”
竟然到了明知難吃還非得帶他去嘗試不可的地步了!
況且,這難道是什麼很值得驕傲的理由嗎?怎麼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出來!
可叫李藝率來說,這簡直太有必要了!
哈佛倡導的是以住宿學院係統和各類學生社團為主的社交方式。
大一新生們在通識教育期間會被統一分配在哈佛園附近的宿舍裡,直到大二選擇專業以後才會搬遷至12個住宿學院中,轉而到各自所屬的學院食堂吃飯。因此作為大一新生們的食堂,安能伯格食堂成為所有的一年級新生們結識朋友、進行交流的重要地點。
然而架不住它實在是太難吃了!
雖然李藝率身為一個味覺失衡的病人,大多時候都是將進食這件事情當作維持生命體征的最低需求,但饒是這樣,上學期剛開學的好長一段時間,李藝率的越洋信息裡關於學校的吐槽十有八九離不開食堂的口味奇葩白人飯。
可算讓她逮到機會了!
今天她必須要帶權至龍專門去吃一次。
要帶有目的性地去吃,帶有批判性眼光地去吃,叫他親身經曆一次好好體會一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用那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說些什麼是她太挑嘴了這樣的風涼話!
*
李藝率帶著一種‘大仇將報’的雀躍(儘管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領著權至龍走向食堂。
挑高的穹頂仿佛直通天際,巨大的木質橫梁交錯支撐,營造出一種莊嚴而恢弘的空間感。四周牆壁上鑲嵌著色彩斑斕的彩繪玻璃窗,陽光在地麵上投下夢幻的光影。
大廳中央,是長長一排厚重的木質長桌和長椅,頭頂懸掛著如同騎士城堡裡那樣的鐵藝枝形吊燈。
剛走進室內就已然有些目瞪口呆的權至龍:“…………這裡真不是霍格沃茨嗎?”
2007年初,電影哈利波特已經上映四部,一度風靡全球,其中叫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霍格沃茨大廳。同樣是中世紀英國哥特風式風格,站在安能伯格食堂竟讓人恍惚間覺得下一秒就會有懸浮蠟燭和魔法長袍出現在眼前。
權至龍:“在這裡吃飯的話就算味道差一點也是完全能夠被原諒的事情吧!”
畢竟這可是現實版霍格沃茨啊!
這樣電影片場一樣的環境,味道什麼的反倒完全是次要的東西了。
在正式用餐前,權至龍心裡仍然是抱有這樣的念頭,直到吃到了被煮得軟趴趴的西蘭花和口感又乾又柴的牛胸肉——
實際上,他並不挑嘴,甚至是個和李藝率一起吃了兩年多味道寡淡的‘病號餐’也能麵不改色誇上一句“馬西達”的人……然而這一次,他的確是大大低估了白人飯的殺傷力。
李藝率支著下巴挑著餐盤裡的嫩菠菜葉,好整以暇地看向他,見他把食物塞進嘴裡麵露難色以後,才惡劣至極地笑出了聲:
“都說了,人和人之間是沒辦法做到感同身受的。在親身嘗試過以前,不可以從你的角度說出是我太嬌氣或者太挑剔之類的話!”
權至龍艱難地咽下嘴裡的食物:“……話雖如此,但一頓飯而已,有必要說出這種振聾發聵的結論嗎?”
他為難地看著餐盤裡的食物,
……說真的,他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
*
在結束這頓記憶深刻的午餐以後,兩人沿著砂石小徑散步,穿過約翰斯頓門,路過紀念教堂,途徑大學館和懷德納圖書館,巨大的石柱和爬滿藤蔓的紅磚牆讓兩人停下駐足流連了好一會靜謐的風景。
一路上有不少學生或是結伴而行,或是在大草坪上躺著看書學習,若有若無的談笑聲接連傳來,倒顯得同為學生的李藝率有些格格不入。
於是權至龍又開始操心起了老生常談的問題,畢竟相處許久,他對李藝率的性格顯然算是十分了解——
這家夥簡直是太孤僻太不合群了!
大多數影視作品中,有關於美國高校的刻板印象,總是離不開以各種兄弟會姐妹會為首的校園社交文化。
&neangirl記憶深刻的形象,權至龍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李藝率的側臉,問出了自分彆以來就在心裡頗為擔心的話題:
“你們學校裡……有沒有那種的……學生?”
雖說擁有名校光環,這類高校學生的個人素養想必不會太差,但架不住李藝率這家夥實在是個先天的被霸淩聖體啊!
他說得含糊閃爍,但李藝率立刻就明白了他想問什麼:“……你還是少看點電視劇吧。”
權至龍:“…………”
很好,現在百分百確定了。
在這種沒有他的新環境裡李藝率絕對會被狠狠孤立的!
還好她現在沒有住宿舍啊。
想到國外電影裡那種在課後把學生的頭摁在馬桶裡的霸淩橋段,還有兄弟會姐妹會裡恐.怖的入會儀式,權至龍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
李藝率看著他變幻莫測的表情幾乎不用猜都知道他在腦補些什麼劇情,她翻了個白眼,最終還是忍不住戳破他的幻想解釋道:“……我們學校學生的個人素質沒有差勁到這種份上吧!”
相比起一些州立高校主流的社交團體,哈佛官方並不認可Greeklife這樣的單性學生組織,反而更倡導多元包容的社交環境,因此這樣的社交組織在校園裡的影響十分有限且邊緣化。
向權至龍解釋完之後換來了對方的如釋重負。
大概是因為中學時期經常受到高年級學姐的攔路圍堵,整個青春期都是一副受氣包形象的權至龍本人麵對這類性格強勢的女性時心裡總是會下意識地有些發怵,他歎了一口氣,談及了自己在影視作品裡看過的刻板印象: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你要是惹上那種人的話明天就不用去上課了。”
聞言,李藝率挑挑眉:“壓根不需要等到明天。”
權至龍:“…………”
這其實在李藝率開學前的越洋信息裡就被權至龍提過好多次。
雖然他一直害怕會有新的朋友取代他的位置,可真叫李藝率在校園裡孤零零地難以交到什麼朋友又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兩人實在是相互太過了解。
李藝率看著權至龍這副蔫巴的表情,輕笑一聲,終於溫聲道:
“一個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把過多的時間分給社交以後,留給我個人的時間就很少了。”
她每天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在鋼琴上保持自己的觸鍵手感和技術,要應對繁重的課程作業,還要遵循嚴苛的生活習慣以保證這具身體能夠平穩運行,讓她再花功夫去交上些新朋友顯然是一件十分奢侈且耗費心神的事情。
李藝率:“之前光是交一個朋友就已經叫我很生氣了,我才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呢!”
權至龍:“…………”
什麼叫做之前啊?難道現在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權至龍:“……你這家夥真是很記仇!”
不過……隻要一想到李藝率說她目前沒有再填充社交圈的打算,也不知道為什麼,權至龍的心忽然變得輕飄飄起來。
除了對她僅有的一些擔心以外,剩下的竟全是些難以遏製的甜蜜竊喜。
明明還是希望她能夠好好享受難得的大學校園生活的……他輕歎了一口氣,暗自反思自己的矛盾又複雜的卑劣心態。
但這樣的反思倒也沒持續太久,因為李藝率忽然提起了剛剛他們從公寓出發時路過的那座分割了哈佛兩座片區的紅磚橋:
“你還記得剛剛我指給你看的,商學院所在的區域嗎?那裡有一棟白色的建築很顯眼吧。”
聞言,權至龍點點頭,那棟白色的教學樓確實在一乾紅磚外牆的建築群裡顯得十分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