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率:“那棟樓就是三十年前我爸爸在哈佛讀博的時候,我爺爺捐錢蓋的樓。”
作為Lagacy政策傾斜的受益人之一,李藝率的爸爸就是哈佛出身。
說著,她抬手指了指文理學院的方向道:“等我畢業以後,那邊大概也會多一棟新的樓。”
權至龍:“…………”
李藝率:“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在學校裡過得不好,畢竟我早就說過了嘛,”
她拍了拍權至龍的肩膀,挑挑眉終於露出了這兩天以來第一個孩子氣的笑容,“我是特權階級。”
權至龍:“……哦,那沒事了。”
*
穿過一片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紅磚庭院,兩人走向一棟更具現代感的灰石建築。
學生們步履輕快,交談聲壓得很低,抱著筆記本電腦和厚厚文獻資料的身影隨處可見。
教室呈巨大的扇形向下傾斜,足足能容納兩三百人。
深藍色座椅層層疊疊,如同陡峭的梯田,俯瞰著位於最低點的圓形講壇。
哈佛的人文社科學院裡有許多難得的好課,這是在波士頓高校圈裡向來默契的共識,因此倒也不乏有隔壁MIT的學生跨校選修或是旁聽。
這節公開課的主題是《人性的哲學與科學》。
此時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講堂裡已經坐了七八成的學生。
低沉的交談聲、翻動書頁的沙沙聲、筆記本電腦啟動的微弱嗡鳴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專注的背景音。
兩人小心翼翼地沿著階梯走到中後排一個相對靠邊的位置坐下。
權至龍悄悄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專注翻閱資料的學生,低聲道:“總感覺氣氛好像很嚴肅啊。可惡,這就是名校光環嗎……”
李藝率把小桌板放下,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又分出一份給身邊的權至龍,此時聽到他的感慨輕諷一笑:
“很多都是隔壁的工科學生來蹭選修的,等一會你看到後排有學生睡大覺就不會這樣想了。”
權至龍:“…………”
他環視一圈,除了占據主力的文理學院學生外,的確能看到不少氣質明顯不同的旁聽生。
主講教授是一位穿著簡約深色針織衫,氣質沉靜溫和的中年女性。她沒有攜帶太多資料,隻有一個簡單的保溫水杯。
她走上講壇時的步伐很輕,目光掃過全場,眼神睿智而包容。
這門課程的名字有些複雜,同時列在哲學和認知科學中,但本質上還是在探索哲學課程中會探索的問題,以及西方傳統哲學中主要的三大倫理學理論,如效用主義,義務論和美德倫理學。
儘管權至龍此前沒有接觸過西方哲學,在高中時也不曾讀過任何相關的通俗書籍,甚至他的英語聽力也有些跟不上語速,但仍然聽得很專注,時不時與李藝率交談兩句,問些生僻的單詞,看起來似乎是真的對哲學課程相當感興趣。
主講教授的聲音溫和平靜,從柏拉圖的理想國到他的精神導師蘇格拉底,緩緩引導著教室裡的學生,很快切入了一個更深刻的話題——
“在《理想國》第二卷中,”她說道,聲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格勞孔為了挑戰蘇格拉底關於‘正義本身值得追求’的觀點,講述了一個關於牧羊人蓋吉斯的故事。”
聽到陌生的名字,權至龍微微側頭看向李藝率,用氣聲問道:“Gyges?”
李藝率在筆記本的角落快速寫下“隱身戒指”推到他跟前。
“蓋吉斯在一次地震後的裂縫中,發現了一枚可以使他隱形的金戒指。他利用這枚戒指的能力,潛入宮廷,引誘王後,謀殺了國王,最終自己攫取了王位……”
多媒體幕布上出現了插圖,一位戴著頭巾的牧羊人正從地下取出一枚戒指。
等權至龍了解完這則寓言故事及其中深意以後,在教授預留的討論思考時間裡看向李藝率:
“如果你有蓋吉斯之戒的話,最想做些什麼?”
李藝率:“…………”
實際上,這跟教授剛剛引導的思考方向完全不一致,但她看向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歪著頭思考了片刻道:
“嗯……我好像想要的東西都已經擁有了啊。”
畢竟她現在的困境可不是一枚隱身戒指就能幫忙擺脫的。
想到這裡,她緩聲道:“我有點討厭電視上那些瘋狂作秀的政治家。所以如果我擁有了戒指的話,大概會趁著這群壞家夥在鏡頭前作秀的時間裡搞一些惡作劇吧。”
李藝率拿著鋼筆淩空畫了個圈:“比如說拿很難擦掉的油性筆在他們臉上塗鴉,偷偷把他們的襯衫扣子全部解開之類的……”
權至龍:“……這好像有點太惡趣味了吧。”
這麼珍貴的東西就被你拿來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嗎?!
實際上這是一個關於正義與私欲,典型道德困境的故事。
然而也不知道為什麼,主講教授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也是被二人美美地開始幻想了起來——
李藝率:“你呢?你要是拿到戒指以後最想做的是什麼?”
“會想要送給你吧。畢竟我要這種戒指也沒用啊,”權至龍聞言不假思索道,“我是個藝人,比起能夠隱身我肯定是希望多受到點關注才好呢。”
李藝率:“…………”
真是個傻子啊。
萬一真的擁有一枚能夠獲得隱身能力的戒指,那麼這世間的大部分東西都可以輕易獲得,甚至人生也能因此有了更多可能性。
可眼前的傻子卻絲毫沒有考慮過其他可能,比起唾手可得的財富與權利,成為藝人站在聚光燈下,才是那雙寫著‘本該如此’的純粹眼睛裡唯一渴望的事情。
李藝率握著鋼筆的手指微微一頓,筆尖在紙麵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
她忽然想起,最初認識權至龍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
在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練習室裡,在那些看不到儘頭的枯燥訓練中,在無數個懷著對未來猶豫和不確定的時刻……記憶裡那個瘦弱的少年背負著種種不確定隱忍而又努力地向著夢寐以求的舞台堅定前行。
所以……出道結果的不理想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李藝率在此時難得地體味到幾分愧疚。
當我們談論起某個具體的人時,總會不自覺地以自身的認知框架為其做下一個預設。
這種標準,往往根植於所接受的文化教育、個人經曆,乃至成長過程中那些悄然滲透進意識的價值判斷。
認識這麼久以來,權至龍在麵對她許多無厘頭的要求和任性行為時,總是會在最後妥協,並習慣性地將她的需求放置得更高。
或許是早年間受儘冷眼的練習生生涯讓他早早打磨出了某種生存策略——他真的很擅於了解怎樣討彆人喜歡,可這個看似善於表達自我的少年,卻鮮少袒露過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和想法。
在一個小時之前,她還在信誓旦旦地同權至龍說什麼“人和人之間,是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沒想到轉眼間這句話竟然應驗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來我也是在代入自己的經曆和標準這樣傲慢地凝視著他啊……
她心裡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或許那些彆扭試探、甚至偶爾的退縮和冷漠,都是層笨拙的保護殼,包裹著一個害怕被看輕、害怕不被接納的內心;
或許在機場咖啡廳裡那句帶著窘迫的‘期待’,已經是他剝開層層防禦,所能付出的最大勇氣的自白;
或許這次孤注一擲不計較後果的飛行,最終換來的可能會是更深的誤解、更尷尬的場麵甚至更糟糕的結果……
可他還是來了。
義無反顧地,傾儘所有地,出現在她眼前。
這一刻,李藝率忽然覺得不生氣了。
此前維持數月的、因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熱而產生的隔閡與委屈,在那個小心翼翼觸摸著她的世界的舉動中,在那雙交織著渴望與脆弱的琥珀色瞳孔的注視下,忽然被情緒剝離得乾乾淨淨,悄然消散。
她也終於在此刻,真正地‘看見’了他。
想到這裡,李藝率看向拿著筆在練習冊上專注寫寫畫畫的權至龍,忽然開口道:
“如果有蓋吉斯之戒的話,我想送給我的好朋友小權。”
“…………?!!!”
權至龍聽到她的聲音猛地抬起頭。
實在是太久沒聽到她這樣叫他了。
哪怕已經在心裡下意識認為兩人已經和好,哪怕都已經住到了她家裡,哪怕身為陪讀跟隨她進出校園……她也隻是在昨天夜裡的機場,冷冰冰地、短暫地喊他‘權至龍’。
也正是因此,那個記憶中親昵的名字在耳邊又一次被喚起時,他的頸後衝上一陣細微的電流,整個人下意識地僵在了原地。
她叫他小權……她說是好朋友…………
難以遏製的慶幸和複雜從心底湧上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叫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
過了許久他才看向她,磕磕巴巴地問道:“為、為什麼……?”
聞言,李藝率唇角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像是還在極力維持著裝模做樣的姿態,可那對飽滿可愛的肉團早就悄悄跑到了眼下,連帶著眼角那顆細小的淚痣也格外生動了起來。
這兩天故作疏冷的眉眼在頃刻間冰雪消融,露出眼底清澈流動的暖棕色深湖。
李藝率:“因為我的好朋友小權以後會成為大明星啊,他肯定會有很累、抗拒人群和聚光燈的時候……等到那時候他戴上戒指就可以變成普通人,自由自在地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
聽到她這近乎孩子氣的理由,權至龍怔怔地看著她,情緒翻湧得厲害。
像是被什麼溫柔的東西擊中了心臟最柔軟的地方,他張了張嘴,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悄悄捏緊了指尖。
“藝率啊,我……”
然而,還沒等他將內心感動、慶幸與歉意複雜交織的情緒完整地表述出來,就收到了李藝率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乾嘛忽然這種表情?”她嘴裡嘁了一聲,又格外刻意地彆過頭去,“我說的是我的好朋友小權,關你權至龍什麼事啊!”
權至龍:“………………”
說真的,你這家夥未免也太記仇了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