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率這次回國沒有提前告知權至龍。
畢竟小權這個家夥裝作一副無事發生過的樣子,還在興衝衝地對她說著些‘今天打歌又拿到了一位’‘粉絲們的應援好熱情’‘誰誰誰今天又特地來探班了’,就好像這場聲勢浩大得幾乎要將他拆卸的網絡暴力從未發生過一般。
飛機落地仁川,熟悉的濕冷空氣撲麵而來。她打開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一條新信息,附著一張一位獎杯的照片和一個得意的表情:[耶!又拿了一個一位!]
字裡行間,絲毫不見陰霾。
依舊隻字不提,依舊活力滿滿。
和權至龍做了五年多朋友,李藝率自認為已經相當了解他擰巴的性格。
雖然看上去十分擅長示弱、懂得在人際關係中如何運用無害的外表獲得喜歡,但當他真正碰上些棘手的事情時,卻又會將所有情緒妥帖地藏起來,以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帶過。
這大概是一種天賦,又或許是從小成為練習生摸爬滾打練習出來的生存法則。
實際上,李藝率知道他其實非常享受被關注、被需要的感覺。平日裡麵對她時流露出的示弱和分享,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精心控製的表演,僅限於無關痛癢的層麵。
而真正的驚濤駭浪,他往往會選擇獨自吞咽。
在他第一次飛美國他們和好以後,她也試圖分析過權至龍這種擰巴人格的動機和成因。
或許是因為自尊心,因為隊長身份帶來的責任感和隨時被取代的緊迫,又或許是少年時期被否定的經曆所造就的、對“被看輕”的恐懼,共同構築了一道堅固的壁壘。
類似這種“報喜不報憂”的行為,與其說是體貼,不如說是一種對親密關係更深層次的笨拙和不自信——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在此時則十分明了。
哼,晚點再出現在這家夥麵前狠狠嚇他一跳。
李藝率麵無表情地看著那條短信,收起了手機。
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藝率徑直走向那輛熟悉的轎車,司機大叔和孫成昊顯然已經早早等候多時。
*
首爾的空氣裡彌漫著濕熱。
這是李藝率第二次來到YG公司。
依舊是看上去灰撲撲的辦公樓,依舊是經理人陪同,也依舊是梁敏碩負責接待。
孫成昊效率極高,從接到李藝率消息的一刻起,到她下飛機以後,便已經提前整理好了事件始末和今日來訪的相關準備。他與梁敏碩微微頷首打招呼,又側身將李藝率迎進電梯轎廂。
緩緩上升的間隙,梁敏碩悄悄打量李藝率冰霜一樣的側臉,嘴上還不忘記寒暄著提起去年李藝率在林肯紀念堂那場聲勢浩大的演出,卻隻換來她冷淡的一瞥。
梁敏碩:“…………”
想到他家大哥咬牙切齒地提起過李藝率與權至龍的私交,梁敏碩識趣地閉了嘴,心裡暗自揣測今天恐怕來者不善。
社長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冷氣更足了些,李藝率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
梁錫碩從寬大的辦公桌後抬起頭,臉上習慣性堆起熱絡的假麵,笑著招呼道:
“藝率xi,真是稀客,快請坐。”
他匆匆起身,抬手示意,將李藝率和孫成昊引向一旁的會客沙發。
李藝率穿著一身質地輕盈的象牙白亞麻套裙,剪裁極佳,恰到好處地抵消了材質的隨意感,反而襯出一種夏日裡的清涼與疏離。
她輕拂裙擺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姿態優雅,目光冷淡如雪。明明整個人身上隻有頸間一條纖細的鉑金項鏈,手腕上一塊低調的腕表,全身上下再無多餘飾物,卻透著無需言明的優渥與矜貴。
真是一副處處透露著養尊處優的做派啊……
梁錫碩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心裡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隨即又燃起了莫名的野望。
&n,貿然來訪還請見諒。”
見李藝率施施然落座,孫成昊此時才開口,聲音平穩,落在稍顯空曠的辦公室裡卻字字清晰:
“這一次我和我的委托人過來,是為了藝人Gdran近期遭受的網絡輿論風波。”
孫成昊看了一眼神色冷然的李藝率,單刀直入沒有絲毫迂回:“從最初《Heartbreaker》公布後網絡上就出現了有關抄襲的討論,在這之後的二十多天裡,輿論持續發酵,未見平息跡象。我們看到的是大規模、有組織的誹謗和人身攻擊,甚至涉及極端惡劣的詛咒。YG作為經紀公司,似乎並未采取足夠有效的措施予以遏製和澄清。”
“這……”梁錫碩臉上的笑容淡去幾分,語氣帶上了圓滑的無奈,看上去甚至是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這件事,我們已經在處理了,也發了官方聲明……但,這種輿論很難自證,難道要我們把每一個音軌都拆解給網友審查嗎?或者,要我們將網上抹黑的人一個個告上法庭嗎?這根本不現實……”
“公告我看了。”
一直冷著臉默不作聲的李藝率打斷了梁錫碩狀似無奈的推諉:“您認為一句‘沒抄襲,歌曲在08年中期就已完成錄製’就算是有效的官方聲明了嗎?”
是的,在此時風波甚囂塵上的時間節點,YG的有力官方聲明僅僅是這樣一句外人看來近乎敷衍的回應。
從高一時權至龍第一次邀請她去看見麵會,因為工作人員的工作失誤被放鴿子時起,李藝率便早早知道這家公司是個實打實的草台班子,但這一次她還是大大低估了這幫神人的下限。
想到這裡,李藝率像是終於繃不住地輕笑一聲,輕飄的聲音裡滿是諷刺的意味:“冒昧問一下,公司公關部門的員工大學畢業了嗎?”
目前YG負責發布公關事務且最高學曆是高中肄業的梁錫碩:“………………”
他臉上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一瞬,隨後迅速恢複成慣常客套的神情:“演藝圈和傳統產業不一樣,運營的模式也不同,輿論的風向總是難以預測,熱度也褪得很快……說實話,有話題度並不是……”
這些似是而非的說辭叫李藝率有些不耐煩,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孫成昊——
孫成昊心領神會:“梁社長,有組織的誹謗、人身攻擊和詛咒甚至有可能會演變成現實中的攻擊和傷害,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輿論事件,已經上升到了對藝人安全的直接威脅,”
回想起他們剛剛來時在弘大看到的有關‘Gdran自殺請願’的大字報,他推了推眼鏡溫和地打斷了梁錫碩地聲音,明明語氣並沒有起伏,聲音卻像含著薄薄的冰片:
“官方發布的聲明不僅缺乏對抄襲指控的專業駁斥,無法及時遏製輿論的發酵。而像積極的輿論引導、主動尋求權威機構介入、與包括FloRida創作團隊,主流媒體及平台更具效率的溝通——這些更為主動的舉措,我們似乎沒有看到。”
最初關於這場抄襲爭議隻有零星的聲音,也是因為漫長的時間發酵,才導致輿論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實際上,兩首歌之所以聽起來有相似之處,是因為它們都使用了在電子舞曲中非常常見通用的合成器音色和簡單的旋律走向。
受限於電子舞曲這種音樂風格的局限性,出現聽感上的雷同屬於偶然卻不可避免的巧合。
也正是因此,YG的不作為才導致這場風波愈演愈烈,使得本可澄清的技術性爭議被公眾情緒裹挾,演變為對藝人本身的全麵圍獵——
“我們充分理解娛樂行業的特殊性,也無意乾涉公司的運營。但我的委托人認為,保護旗下核心藝人,尤其是在他的商業價值與公司利益深度綁定的關鍵時期,是經紀公司不容推卸的責任。目前的狀況,無論從情感道義,還是從純粹的商業邏輯來看,都十分令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