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讓我們開始懷疑起,當初的投資和信任,真的值得嗎?”
孫成昊那雙冷靜的眼睛注視著梁錫碩,聲音仍是淡淡的,卻在此刻比任何疾言厲色都多了幾分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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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們其實並不是單純為了責問而來,但麵對孫成昊提出的解決方案,梁錫碩仍然是一副為難推諉的搪塞模樣,這樣的態度顯然很是反常。
窗外的夏日陽光被過濾在百葉窗之外,辦公室內的冷氣發出輕微的嗡鳴。
“梁社長,您真是個很不錯的商人,”
李藝率靜靜地看著孫成昊向梁錫碩施壓,忽然綻開一個極為淺淡的笑容。那笑意未達眼底,聲音也輕得像是一片冷雪,如寒夜的風掠過梁錫碩的耳際:
“但您實在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瞎子都看得出來梁錫碩的刻意拖延敷衍,真要細究原因,也不過離開一個最根本的字,錢。
粉絲經濟下的核心無非就是三個字——美強慘。
這是飯圈的核心邏輯。
追星的最好體驗並不是一味帶來快樂,而是在追逐的過程中為了某個特定符號或者某個具體的人不惜對抗世界的自我獻祭。
請注意,這個慘並不意味著弱者姿態,反而是一種受挫強者的敘事。
當偶像遭遇不公、承受誤解、背負巨大壓力卻依然堅韌……這極大程度地激發了粉絲的保護欲和拯救欲,粉絲通過戰鬥將自我價值與偶像命運深度捆綁,追星的至高體驗,也於此時達到頂峰。
而梁錫碩的不冷不熱處理方式,則是成為了將權至龍推向了這一悲慘神壇最後一小撮力量。
一場充滿悲情色彩的苦難,遠比一場乾淨利落的勝利更能凝聚人心,也更能最大限度地調動粉絲的忠誠與戰鬥力,將危機演變成一場盛大的,帶有殉道色彩的共情與獻祭……而這最終都將轉化為實實在在的收益和更牢固的粉絲生態——
至於權至龍個人在這期間承受的真實痛苦與壓力,在梁錫碩的利益麵前或許隻是些必要的、可以量化的成本。
“他也同意這樣做嗎?”
李藝率直直地看向梁錫碩。
“……他知道。”
李藝率:“…………”
所以說,這個世界真的對他很糟糕啊。
李藝率看著梁錫碩這位被權至龍付諸全部信任的‘好哥哥’垂下眼瞼,一副沒什麼可說的模樣,心底泛上一陣叫人難過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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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的商談李藝率已經無心再浪費時間聽下去了,她給孫成昊遞了個眼神,便提前一步離開。從梁敏碩那裡要來了權至龍的宿舍地址,坐上車徑直前往權至龍的住處。
這段時間的權至龍除了打歌的行程以外,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將自己封鎖在宿舍裡。
從最初的興奮期待,到出現質疑聲音時的荒謬憤怒,再到麵對無數惡意和指責的恐慌與委屈……這樣巨大的心態轉變,隻用了短短二十天。
我真的有這麼糟糕嗎?
他看著網上的詛咒謾罵和人身攻擊,摟著小小的沙皮狗,一遍遍地在心裡這樣問自己。
不要看。
不要去看。
胃裡像是塞了一塊冰,又冷又硬。
他試圖關閉電腦,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但手指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誌,一次次鬼使神差地點開論壇,以一種近乎自虐的病態關注姿態,刷新著愈演愈烈的惡意。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我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啊。
他嗅著奶狗身上淡淡的,被陽光曬過以後的味道,試圖從中汲取一點真實世界的溫度。可卻始終像隔著一層霧,虛幻得抓不住。
這個時候藝率要是在身邊就好了。
他這樣想著,又聽見了門鈴聲短促地響起。
直到見到李藝率站在門口,被那雙暖棕色的深湖毫無保留的注視著,他失焦的瞳孔才重新聚攏了些光。
“你怎麼來了?”
他遠遠地聽見自己有些暗啞的聲音響起。
“我來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為了這次活動他特地染了頭發,此時脫去舞台妝造,連發絲都顯得陰鬱不少。李藝率看著他眼裡的疲憊和下巴青灰的胡茬,暗自歎息。
聞言,權至龍笑開了。
眼睛被因疲憊略微腫的眼皮包裹著,眼尾拖拽出細密的笑紋,嘴角的弧度飽滿,像是陽光落在湖麵上泛起的漣漪,一如往常那樣毫無陰霾:
“當然很不錯啊。新專輯反響很好,上打歌節目拿了好幾個一位,官咖裡歌迷們也都很喜歡呢……”
他這樣絮絮叨叨地說著,又挑挑眉準備假裝不經意地詢問她這次回國是不是看到了網上的輿論。可還沒開口,就被她清淩淩的注視打斷了,滿肚子假裝帥氣的說辭也被卡在了氣管。
“噢……那我的好朋友小權過得好嗎?”
精心構築的堡壘在一瞬間變成了齏粉。
一直緊繃著的弦忽然鬆了,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讓他得以容身的支點,一直努力克製的偽裝也終於在此刻崩潰下來。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一般發不出聲音,隻是沉默地塌下肩膀,垂下眼瞼。
一點都不好。
他這樣說著,抬頭凝視著那雙輕飄飄落在他身上的眼睛,終於不受控製地將這份深夜獨自咀嚼的苦澀反哺到了最不願意被窺見的那個人身上——
“簡直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