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以為,曆史上的太子,都是因為德行有虧才被廢黜的嗎?”
李逸塵的聲音低沉下來。
“很多太子,僅僅是因為他們成了太子,擋了路,或者讓皇帝感覺到了威脅。”
他開始講述,語氣平鋪直敘,沒有任何渲染,隻是陳述事實。
“秦朝,始皇帝未曾明確立儲,身死之後,幼子胡亥與趙高、李斯合謀,矯詔逼死長子扶蘇。扶蘇素有賢名,何罪之有?隻因他可能繼位,便必須死。”
“漢朝,高祖劉邦欲廢太子劉盈,改立戚夫人之子劉如意。若非呂後求助張良,請來商山四皓穩固劉盈地位,後果如何?父親廢兒子,需要理由嗎?隻需要一個念頭。”
“漢武帝太子劉據,因巫蠱之禍被江充構陷,最終兵敗自殺。武帝後來知其冤,建思子宮悔過。但太子已死。父子之間,信任如此脆弱。”
“漢景帝太子劉榮,因其母栗姬失寵,被廢臨江王,後來又被誣陷占宗廟地,下獄自殺。廢太子,難得善終。”
“魏武帝曹操之子曹丕、曹植兄弟相爭,曹丕繼位後,仍對曹植多方防範,逼其作《七步詩》。”
“兄弟之情,在權力麵前,不值一提。”
“晉惠帝太子司馬遹,被皇後賈南風設計陷害,廢黜後最終被殺。傻皇帝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隋文帝太子楊勇,被其弟楊廣和母親獨孤皇後聯手構陷,廢為庶人。楊廣繼位後,矯詔賜死楊勇。父子兄弟,皆可殺。”
“前朝舊事,血跡未乾。”李逸塵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麼起伏,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頭,砸在李承乾的心上,“本朝呢?”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李承乾驟然變得蒼白的臉。
“陛下是如何登基的?隱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是何下場?他們的子嗣又是何下場?太上皇又曾在何處修養?”
李逸塵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冰冷而直接。
“殿下,”他總結道,目光銳利,“您今日質問陛下玄武門舊事,看似大逆不道,實則隻是觸及了這片土地上每座皇宮裡最尋常不過的陰影。天家無父子,並非一句空話。陛下經曆過,所以他懂。您今日讓他看到了您似乎也開始懂了,所以他震怒,卻也遲疑。這才是您今日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若您今日隻是哭訴委屈,隻是抱怨不公,隻會讓他覺得您依然是個長不大的、隻知索取父愛的稚子,反而更添厭惡。”
“您要讓他看到的,不是一個渴望父愛的兒子,而是一個開始思考權力規則、甚至有能力用他的邏輯來反擊的儲君。哪怕這種反擊顯得稚嫩甚至瘋狂。恐懼,有時候比憐憫更有用。”
李承乾徹底沉默了。
他臉上的淚痕已乾,隻剩下蒼白的臉色和劇烈起伏的胸口。
李逸塵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鑿子,敲碎了他一直以來某些自欺欺人的幻想,露出了血淋淋的現實內核。
他感到一陣寒冷,從骨頭縫裡透出來。
他環視這座華麗而空曠的東宮大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裡不是家,這裡是戰場。
眼前的李逸塵,不是單純的伴讀,而是他在這個戰場上遇到的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教他如何生存下去的人。
“那…那孤該如何做?”李承乾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李逸塵看著他:“殿下今日已開了頭。接下來,便是穩住。緊閉宮門,謝絕訪客,尤其是那些來自陛下或其他王府的‘關心’。”
“安靜讀書,尤其是史書。陛下若問起,便說您在反省,在讀書,在思考儲君之道。”
“那…父皇若是再召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