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龍椅上智珠在握的祖父,和一旁滿臉崇拜的孫子,毛驤深深地把頭叩了下去,寬大的袍袖遮住了他顫抖的手。
他已經看到,在不久的將來,當真正的餓狼露出獠牙時,這位仁厚的皇太孫,將隻能領著一群綿羊去應戰。
到那時,這巍巍皇城,這萬裡江山,又將是誰的天下?
他不敢再想下去。
奉天殿的燭火搖曳,將朱元璋蒼老的麵容映照得晦暗不明。
他乾枯的手指敲擊著龍椅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
“毛驤。”
皇帝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臣在。”
毛驤的頭埋得更低了,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金磚。
“傳朕旨意。”
朱元璋的目光穿透大殿的陰影,望向遙遠的北方和南方,“命秦、晉、燕、周、楚、齊、蜀、代、肅、遼、慶、寧,還有……湘,諸王。”
他每念出一個封號,毛驤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著他們在一個月內,動身前來應天府。為何而來?就說,為他們的好侄兒,朕的皇太孫,賀壽!”
“一個月。記住,一個月之內,人不到者,朕親自去見他。”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比千鈞重錘還砸得人心口發悶。
這不是賀壽,這是催命。
這不是聖旨,這是戰書。
毛驤喉頭滾動,艱難道:“臣……遵旨。”
他知道,皇帝這是要將所有潛在的威脅,全都圈到眼皮子底下。
要麼來應天府當個任人宰割的籠中鳥,要麼就地豎起反旗,讓朝廷大軍名正言順地碾過去。
好一招陽謀!
可這把火,真的不會燒到自己嗎?
毛驤不敢抬頭,領了旨意,躬著身子,一步一步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冷風一吹,他才發覺,自己的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荊州長沙湘王府內。
青銅麵具黑衣人現身,稟報!
夜色如墨,將荊州長沙府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湘王府深處,一間雅致的書房內,燭火靜靜燃燒,將朱栢的身影投射在背後的書架上,拉長,扭曲,仿佛一尊蟄伏的魔神。
他身著一襲寬鬆的玄色絲袍,手中把玩著一隻瑩白剔透的玉杯,杯中猩紅的酒液輕輕晃動,映出他俊美卻毫無溫度的臉。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卻壓不住那股自九幽而來的森然寒意。
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從書房最陰暗的角落裡浮現。
他就像是影子本身,無聲無息,直到單膝跪地,才帶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氣流。
來人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與黑暗融為一體。
唯一能辨識的,是他臉上那張猙獰的青銅鬼麵,麵具在燭光下泛著幽冷的光,雙眼的孔洞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主上。”
聲音沙啞,低沉,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像是兩塊鏽鐵在摩擦。
朱栢並未回頭,隻是將玉杯湊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說。”
“應天府,東宮防務已破。”
鬼麵刺客言簡意賅,“百鬼之中,已有三人潛入朱允炆臥房近衛之列。隻要主上一聲令下,三日之內,可取其項上人頭。”
“皇宮大內呢?守備如何?”
朱栢問道。
“固若金湯。”
鬼麵刺客沉聲道,“陛下的親軍十二衛,尤其是錦衣衛和府軍前衛,高手如雲,戒備森嚴。我等……無法滲透核心。”
“殺一個沒用的孫子有什麼用?真正握著刀的,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老頭子。隻要他還活著一天,殺再多的朱允炆,也隻會冒出新的朱允炆。”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密報,那是從應天府快馬加鞭送來的,上麵赫然寫著朱元璋召集諸王入京為朱允炆賀壽的旨意。
“看看吧,父皇已經等不及了。他要將我們這些兒子,像圈羊一樣圈進應天府,然後一刀一刀,慢慢宰殺,為他的好聖孫鋪平道路。”
朱栢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他以為,孤還是那個任他擺布的十二子嗎?”
“孤不會坐以待斃。”
他將密報揉成一團,隨手丟進一旁的火盆,紙團瞬間被火焰吞噬,化為飛灰。
“傳令下去。”
朱栢的聲音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平靜,“刺殺計劃,暫緩。孤要的,不是一次匹夫之勇的刺殺,而是萬無一失的勝利。”
他站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應天府堪輿圖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上麵密密麻麻的標注。
“孤要你們,繼續探查!孤要知道應天府的每一條街道,每一處暗巷;要知道每一位朝臣的府邸,他們的家眷,他們的喜好,他們的把柄;要知道每一營衛所的兵力布置!北鎮撫司衙門,燈火通明。這裡是大明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所在,空氣裡似乎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毛驤大步流星踏入堂中,麵沉如水。“指揮使大人!”
堂內候命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們齊刷刷單膝跪地,盔甲碰撞,發出一片肅殺之音。
“傳令!”
毛驤沒有半句廢話,將手中的聖旨猛地拍在桌案上。
“即刻擬旨,一式十三份!快馬!八百裡加急!發往十三處塞王封地!”
他掃視著眼前這些帝國最精銳的鷹犬。
“聖上有旨,宣諸王入京,為皇太孫賀壽。一個月為限,不到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