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那幾樣禮物上。
沒有玉器古玩,沒有綾羅綢緞。
那頂金帳雖然華貴,卻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與煞氣;那柄寶刀靜靜躺在錦盒中,刀鞘古樸,卻能聽到金戈鐵馬的嘶鳴。
這不賀禮,更軍功的炫耀。
無形的壓力,從遙遠的北平,穿過千裡江山,降臨在這奉天殿之上。
朱允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隨即又化開,變得更加燦爛。
他輕輕笑出了聲,那笑聲在針落可聞的大殿裡,顯得無比刺耳。
“四叔,還真是懂得孝敬啊。”
他慢悠悠地吐出這句話,語氣溫和。
可每一個字,都紮在百官的心頭。
齊泰和黃子澄立刻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知道,皇太孫要發難了。
果然,朱允炆轉過身,麵向始終沉默不語的朱元璋,臉上帶著一種天真而誠摯的孺慕之情。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皇爺爺,孫兒看四叔在北方戍邊,風吹日曬,實在是辛苦。他立下如此汗馬功勞,我這個做侄兒的,看著都心疼。”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看得一些老臣都忍不住在心裡發寒。
“依孫兒看,不如就讓四叔回來吧。召他回京,給他封個大大的爵位,讓他頤養天年,享受享受天倫之樂,也算是皇爺爺您對他這些年功勞的體恤。”
這番話說得何其動聽!
簡直是仁君聖主才會有的寬厚與慈愛。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至於北疆的防務嘛,”
朱允炆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曹國公李景隆,素有將才,忠心耿耿。不如就命李景隆代替四叔,總領北疆兵馬。孫兒相信,以景隆之能,必定能蕩平漠北,將那些韃靼餘孽徹底驅逐乾淨,為我大明開創萬世太平!”
轟!
朱允炆的話,在百官的腦海中炸響。
李景隆?
那個除了家世顯赫,隻會紙上談兵的紈絝子弟?
讓他去鎮守北疆?
去麵對燕王朱棣都感到棘手的蒙古鐵騎?
這……
這不是讓一隻綿羊去看守狼群的家門嗎?!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太孫的意圖。
這不是什麼體恤,這是赤裸裸的奪權!
是用一個廢物,去換掉一頭猛虎!
齊泰和黃子澄立刻跪倒在地,激動得老淚縱橫。
“殿下仁德!此乃千古未有之仁德啊!”
“為叔父計,為社稷計,殿下思慮之周全,臣等萬萬不及!陛下,皇太"孫殿下此舉,乃是安社稷、穩江山的不世之功!”兩人一唱一和,將朱允炆捧上了天。
其餘的官員,有的麵如土色,有的額頭冒汗,卻無一人敢出聲反對。
蜀王朱椿的下場還曆曆在目,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被吊在午門上的“逆賊同黨”。
整個大殿,再次陷入了詭異的狂熱與死寂交織的氛圍中。
唯有龍椅上的朱元璋,沒有任何反應。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靜靜地看著自己這個春風得意的好聖孫,眼神深處,沒有讚許,也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李景隆是什麼貨色,他朱元璋比誰都清楚。
一個草包,一個窩囊廢。
之所以留著他的命,還讓他身居高位,正是因為他無能,好控製,掀不起任何風浪。
可現在,允炆竟然要把這個草包放到九邊重鎮之首的北平去?
這是想開疆拓土,還是想把大明的國門拱手送給敵人?
朱元璋枯瘦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
那輕微的聲響,卻敲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
他老了,他殘暴,但他不糊塗。
他能看到朱允炆那張仁厚麵具下,急不可耐的野心和……
愚蠢。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唱禮的太監似乎是為了打破僵局,硬著頭皮繼續念了下去。
“楚王殿下,奉上……”
“代王殿下,奉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
因為他發現,禮單已經快要念到儘頭了。
終於,他念完了最後一個名字,手中的禮單也隨之垂落。
大殿中,一片死寂。
一個站在後排的言官,許是太過緊張,下意識地小聲嘟囔了一句:“湘王殿下呢?怎麼沒有湘王殿下的賀禮?”
聲音雖小,但在空曠的殿宇中,卻異常清晰。
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
對啊,湘王,十二殿下朱栢呢?
唱禮的太監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著聲音回道:“回……回陛下,皇太孫殿下……諸王賀禮,皆已在此……唯,唯獨……沒有湘王殿下的賀禮。”
“沒有?”
朱允炆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如果說,朱棣送來的禮物是一次暗藏機鋒的示威,那朱栢這種連禮物都懶得送的行為,又算什麼?
是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