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咆哮在殿內激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一聲令下,便能調動千軍萬馬,決勝千裡的洪武大帝。
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會像往常一樣,披甲執銳,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跪在他麵前,沉聲領命。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回應他的,隻有死的沉寂。
殿內的空氣凝固了,所有官員都低著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驚擾了這位已經徹底陷入瘋癲的皇帝。
他們不敢看他,更不敢提醒他。
提醒他,涼國公藍玉,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他以謀逆之罪,淩遲處死,夷其三族,牽連被殺者,多達一萬五千人。
那個曾經為大明北上大漠,封狼居胥的一代名將,早就化為了一具枯骨,連皮都被剝下來,填上稻草,傳示天下。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朱元璋的咆哮聲漸漸停歇,他喘著粗氣,那雙瘋狂的眼睛裡,終於透出了茫然和困惑。
為什麼……
沒有人回應?
藍玉呢?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敢在他麵前都耀武揚威的藍玉,怎麼會不聽他的旨意?
他轉過頭,再次看向那群低垂著腦袋的文武百官。
從他們的臉上,他看到了恐懼,看到了憐憫,更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難以言喻的悲哀。
那一瞬間,有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亂的記憶。
藍玉……
藍玉案……
剝皮……
實草……
一個個血淋淋的詞語,一幕幕塵封的畫麵,瞬間衝入他的腦海。
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
常遇春,病死在北伐途中。
李文忠,英年早逝。
胡大海,被叛將所殺。
傅友德,被他逼著在自己麵前,殺了兩個兒子後,再自刎而亡。
馮勝,被他賜死。
還有藍玉……
那個他最後的,也是最鋒利的一把刀,被他親手折斷,碾碎。
是他,全都是他親手乾的。
他為了給自己的寶貝孫兒鋪平道路,把他當年跟著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把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悍將猛士,一個一個,親手送進了墳墓。
現在,報應來了。
他最疼愛的兒子,舉起了反叛的屠刀,兵鋒直指他的心臟。
而他,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嗬……”
一聲乾澀而絕望的笑聲,從朱元璋的喉嚨裡擠了出來。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一屁股跌坐在了那冰冷的龍椅之上。
那笑聲嘶啞,破舊的風箱,在空曠死寂的奉天殿裡回蕩,刮擦著每個人的耳膜。
朱元璋癱在龍椅上,雙眼空洞地望著殿頂那繁複華麗的藻井。
金龍盤繞,寶珠垂懸,一如他君臨天下時的模樣。
可現在,那龍在嘲笑他,那寶珠也變得冰冷刺眼。
他死了。
他們都死了。
朕的將軍們,朕的兄弟們,都被朕親手送走了。
朕把自己的爪牙全都拔了,把自己的臂膀全都砍了。
現在,那個逆子帶著刀來了,朕拿什麼擋?
拿什麼去殺他?
朱元璋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百官。
一張張陌生的,或者說不那麼熟悉的麵孔。
文臣。
全是文臣。
齊泰,黃子澄……
這些都是他為允炆準備的肱股之臣,是治國安邦的筆杆子。
可現在,他需要的是刀,是能見血的刀!
他的視線越過這些文人,在武將的行列裡搜尋。
稀稀拉拉,寥寥無幾。
都是些什麼人?
守衛京師的宿將?
或是靠著祖上功勞蔭封的二世祖?
耿炳文?
老了,太老了。
當年的長興侯,如今怕是連刀都提不動了。
朱元璋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失望地移開。
讓他去?
怕是半路就得病死在軍中。
郭英?
武定侯郭英倒是還在。
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