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方先生你怎麼了?”
朱允炆毫無察覺,反而扶住了他,關切地問,“是不是太激動了?也是,能為孤分憂,為朝廷靖難,此乃我輩讀書人畢生之所求啊!”
他頓了頓,又湊近了些,用一種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興奮地補充道:“先生放心,等你凱旋,孤一定為你請封!封你為侯!不!封公!讓你做我大明朝第一個文臣封公之人!”
封公?
方孝孺在心裡慘笑起來。
我怕是沒命等到封公,就要先去見閻王了!
他看著朱允炆那張因興奮而漲紅的臉,那雙閃爍著愚蠢而狂熱光芒的眼睛,心中最後一點希冀也徹底破滅了。
他完了。
被這一對心狠手辣的祖孫,聯手送上了絕路。
一個用他當磨刀石,來敲打朝臣,恐嚇藩王。
一個用他當先鋒官,去滿足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複仇幻想。
而他,連拒絕的權力都沒有。
大殿裡的死寂,一張無形的巨網,將每一個人都籠罩其中。
那些曾經對他阿諛奉承的同僚,此刻都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生怕被他這個“瘟神”沾染上分毫。
齊泰和黃子澄更是麵如土色,雙腿篩糠般抖個不停。
他們看著方孝孺,就像看到了明天的自己。
今日太上皇能用方孝孺的“忠義”做文章,明日就能用他們的“削藩”國策來開刀!
伴君如伴虎,不,是伴著兩條虎!
一條老謀深算,一條愚蠢瘋癲!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每一息,都一把鈍刀,在方孝孺的心上來回切割。
他知道,他必須開口了。
再不開口,就不是欺君,而是抗旨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這個簡單的動作,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淩亂的衣冠,儘管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然後,他對著禦座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
那顆曾經高傲的,充滿了聖賢之道的頭顱,此刻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咚!”
一聲悶響,回蕩在死寂的奉天殿裡。
“臣……”
他的聲音乾澀嘶啞,一台老舊破損的風箱。
“……領旨。”
短短兩個字,卻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血,帶著絕望,帶著無儘的怨毒和不甘。
說完,他便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禦座之上,朱元璋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
很聽話。
他喜歡聽話的狗。
哪怕這條狗馬上就要被他親手送去喂狼,但在被送出去之前,也必須搖著尾巴,舔他的手。
“嗯。”
朱元璋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身吧。”
他的目光掃過殿下的群臣,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戶部,兵部,即刻調撥糧草軍械,全力配合方學士。若有延誤,一並論處!”
“臣等……遵旨!”
戶部和兵部的尚書,連滾帶爬地出列,叩首領命。
朱允炆更是大喜過望,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攙扶方孝孺:“方先生快快請起!有皇爺爺這句話,我看誰還敢不儘心儘力!”
然而,方孝孺卻自己撐著地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額頭上,一片青紫,還滲出了絲絲血跡。
他沒有去看朱允炆,也沒有再看禦座上的朱元璋,他隻是感受到了冷酷無情。
他為了朱元璋。
可是朱元璋用完了他,卻要讓他死!
朱元璋,真是個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