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隻覺得寒意從脊梁骨升起,手腳冰涼。
他們看到,在朱栢那百萬大軍之外,在遙遠的北方,另一頭更加凶猛的巨獸,正緩緩睜開它的眼睛,窺伺著金陵這座風雨飄搖的帝國都城。
朱元璋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雙見慣了屍山血海的眼睛裡,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被自己兒子算計的驚怒。
他死死地盯著城下的朱栢,那張曾經讓他感到驕傲的臉,此刻卻像是一麵鏡子,映照出他內心最深處的猜忌與恐懼。
燕王朱棣……
那個同樣桀驁不馴,同樣戰功赫赫的兒子!
老四,真的會為了他這個好聖孫,來和老十二拚命?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允炆。
隻見朱允炆的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朱元璋的龍袍袖口,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皇爺爺……”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點剛剛升起的帝王威儀,在朱栢那誅心之言下,碎得連渣都不剩。
城牆之上,死寂一片。
沒有人敢說話,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
齊泰和黃子澄兩人,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額頭上冷汗涔涔。
他們如同兩尊泥塑的菩薩,僵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燕王……
他們削藩最大的目標,就是燕王啊!
可現在,他們卻要指望燕王來救駕?
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可這笑話,卻讓他們笑不出來,隻覺得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微弱的,帶著痛苦的呻吟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呃……啊……”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這凝固的空氣。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個幾乎被遺忘的人。
方孝孺。
這位大明朝最負盛名的大儒,此刻正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態,被兩根粗大的鐵釘,死死地釘在城牆的垛口之間。
鮮血,順著他被洞穿的手腕潺潺流下,浸透了儒衫,在冰冷的城磚上彙成一灘暗紅的血泊。
他的臉因為失血和劇痛而慘白如紙,嘴唇乾裂,眼神渙散。
寒風吹過,他破爛的衣衫如同敗絮,整個人在風中微微晃動,像一片即將凋零的破布。
他艱難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減輕一點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每一次掙紮,都隻會讓鐵釘更深地嵌入血肉,帶來新一輪的劇痛。
“我……我操你們八輩祖宗……”
方孝孺在心裡用儘平生最大的力氣,發出了一聲怒吼。
當然,這聲音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他現在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們這幫王八蛋!
皇帝和王爺吵架,吵得天翻地覆!
你們這幫狗日的文武百官,嚇得跟死了爹娘一樣!
可誰他娘的還記得老子?!
老子還被釘在牆上呢!
疼死我了!
放我下來啊!
哪怕是給我一刀,讓我死了也行啊!
方孝孺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堂堂一代大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罪?
他想破口大罵,想把城牆上下的所有人,從朱元璋到朱栢,再到那些看戲的文武百官,通通罵個狗血淋頭。
可他發不出聲音。
他隻能用那雙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睛,絕望地看著眼前這出荒誕的皇家大戲。
他看到城下的朱栢,那張俊美得如同天神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裡滿是嘲弄和冰冷。
他又看到城頭上的朱元璋,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鐵青一片,眼神變幻不定,時而暴怒,時而陰沉。
他還看到縮在朱元璋身後的朱允炆,那張蒼白的臉,簡直比他這個快死的人還要難看。
真他媽是一出好戲啊!
方孝孺在心中悲憤地嘶吼。
隻是這出戲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點。
而他,就是那個最倒黴的,被用來祭旗的道具。
“逆子!”
終於,一聲雷霆般的暴喝,打破了城頭的死寂!
朱元璋開口了,聲音嘶啞,卻蘊含著無儘的帝王威嚴。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地剜著城下的朱栢。
“你以為,用老四來嚇唬咱,咱就會怕了你嗎?”
“咱告訴你!朱棣他敢反,咱連他一起收拾!”
“我大明,不需要兩個太陽!”
老皇帝的聲音在金陵城上空回蕩,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霸氣。
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官員,瞬間找到了主心骨,精神為之一振。
是啊!
這位可是開創了大明江山的洪武大帝!
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馬上皇帝!
什麼燕王,什麼湘王,在太祖皇帝麵前,都不過是兒子罷了!
然而,城下的朱栢,卻隻是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父皇,您老了。”
“您的威風,嚇不住兒子了。”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馬朔,那長達一丈八的兵器,直指金陵城頭那麵迎風招展的“朱”字龍旗。
“您不妨回頭看看。”
“看看您選的好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