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奉天殿到午門,再到金陵城的北城牆,這一路,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宮中的侍衛和太監們看到皇帝和皇太孫麵色鐵青,帶著一群殺氣騰騰的錦衣衛匆匆而過,都嚇得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
金陵城內,風聲鶴唳。
明明還是下午,天色卻陰沉得如同黃昏。
凜冽的北風卷著塵土,呼嘯著刮過城牆,發出鬼哭狼嚎聲響。
城頭上的守軍一個個麵如土色,手握著兵器,身體卻在不住地發抖,眼神驚恐地望著城外,那裡有什麼絕世凶獸。
當朱元璋和朱允炆的身影出現在城頭時,所有的士兵都看到了救星,卻又看到了催命的閻王。
他們齊刷刷跪下,卻連山呼萬歲的力氣都沒有了。
“都給咱滾開!”
朱元璋一把推開擋在前麵的士兵,踉蹌著衝到城垛邊,扶著冰冷的牆磚,朝著城外望去。
朱允炆緊隨其後,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能讓整個金陵城都陷入如此恐慌。
然而,隻一眼,他整個人就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城外,沒有他想象中的屍橫遍野,沒有潰不成軍的叛軍,更沒有李景隆高舉朱栢首級的凱旋之師。
映入眼簾的,是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軍隊。
旌旗如林,刀槍如雪。
那是一支沉默的軍隊,一支散發著鐵與血氣息的軍隊。
他們排著整齊的方陣,靜靜地佇立在金陵城下,就像一片黑色的死亡森林。
那股衝天的殺氣,凝結成了實質,讓城牆上的風都變得刺骨。
在這片黑色森林的最前方,數十麵大旗迎風招展,旗上鬥大的“湘”字,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猙獰,像一隻隻嘲諷的眼睛。
而在那“湘”字大旗之下,數萬大軍陣前,赫然擺放著一輛孤零零的囚車。
那囚車是如此的熟悉,正是當初用來押解欽差的樣式,隻是此刻,裡麵關著的人,卻換了。
一個披頭散發、渾身血汙、盔甲破碎不堪的人,正像一條死狗一樣蜷縮在囚車裡。
他的臉上滿是泥土和血痕,曾經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隻剩下無儘的恐懼和屈辱。
李景隆!
竟然是李景隆!
那個被朱允炆吹噓為“戰神轉世”,那個他用項上人頭擔保必能大破賊軍的曹國公李景隆!
朱允炆的腦袋“嗡”的一聲,被一柄千斤重的巨錘狠狠砸中。
他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開始天旋地轉。
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他的戰神呢?
他的一萬大軍呢?
他的奇襲妙計呢?
他不是應該正在清點戰場,割下朱栢的腦袋嗎?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為什麼他會在這輛囚車裡?!
朱允炆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胸口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伸出手,想要扶住城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雙腿軟得像麵條,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癱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拚命地揉著眼睛,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幻覺,隻是一場噩夢。
可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輛囚車,那個如同喪家之犬的李景隆,依然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裡,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地刺入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心臟。
“啊——!”
朱允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他的雙眼瞬間布滿了血絲,眼眶因為極致的憤怒、羞辱和恐懼而扭曲變形,下一秒就要爆裂開來。
“李景隆……逆賊……逆賊朱栢!!!”
他目眥欲裂,指甲深深地摳進城牆的磚縫裡,指尖傳來的劇痛也無法讓他從這巨大的衝擊中清醒過來。
他完了。
他的一切,他的聲望,他的儲君之位,他那可笑的自信,都在這一刻,被那輛小小的囚車,碾得粉碎。
相比於朱允炆的崩潰,他身旁的朱元璋,卻陷入了一種死寂沉默。
老皇帝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但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一種足以焚毀天地的憤怒。
他扶著城牆的手,青筋暴起,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慘白。
他沒有看歇斯底裡的朱允炆,也沒有看城下那黑壓壓的大軍。
他的目光,越過了千軍萬馬,越過了那輛恥辱的囚車,死死地鎖定在“湘”字大旗之下,那個騎在火紅戰馬之上,身披黃金鎖子甲,手持一丈八馬槊的男人身上。
此時,朱栢的馬槊指向囚車:“好大侄,父親!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大明戰神?”
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發出的,與自己年輕時如出一轍的霸道與凶悍。
朱栢!
那個他一直以為溫順懦弱,隻知享樂的兒子!
那個被他視為可以輕易拿捏的廢物!
原來,這一切都是偽裝!
滔天的悔恨和殺意,如同岩漿在朱元璋的胸中翻湧。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劇痛。
“好……好一個……咱的好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