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然地垂下頭,甕聲甕氣地說道:“俺……俺也聽四哥的。”
至此,大局已定。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隨即又恢複了冷峻。
“好!”
他轉身,聲音傳遍大帳。
“既然諸位皇兄皇弟如此信賴,本王便當仁不讓!”
“傳我將令!”
“即刻起草檄文,昭告天下!奉天靖難,討伐逆賊朱栢!”
“尊本王為諸軍盟主,總領七路兵馬,一切軍令,概由本王發出!有違令者,不論親疏,軍法從事!”
最後四個字,他說的斬釘截鐵,殺氣四溢。
大帳之內,一片肅然。
是日,金陵城外,數十萬大軍陣前。
一份由當世大儒執筆的檄文,被用洪亮的聲音,傳遍四野。
文中曆數朱栢“不忠不孝、犯上作亂、囚禁君父、荼毒百姓”
等十大罪狀,將其釘在了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
檄文最後,高聲宣布——“今,燕、秦、晉、楚、齊、代、岷七王,會師於金陵城下,共推燕王朱棣為盟主,統帥大軍,上應天意,下順民心,誓殺此賊,以清寰宇!”
“萬勝!萬勝!萬勝!”
燕山軍的士卒率先振臂高呼,聲浪如同海嘯。
緊接著,其他各路藩王的兵馬,也被這股氣勢感染,跟著山呼海嘯起來。
一時間,“討伐朱栢,燕王萬勝”
的呼喊聲,驚天動地,直衝雲霄,連金陵城高大的城牆都在微微顫抖。
朱棣立馬於陣前,身後的“燕”字大旗迎風招展,宛如天神。
而在他身後,朱棡、朱樉等六位藩王,麵色各異地坐在馬上。
他們是這幅宏大畫卷的一部分,卻六尊格格不入的雕像,臉上寫滿了屈辱、不甘和深深的無力。
他們贏了名分,卻輸掉了自己。
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是與朱棣平起平坐的藩王,而是他麾下的將領。
這場名為“勤王”的盛宴,他們終究還是成了陪客。
而真正的主角,隻有一人。
奉天殿內,死的寂靜。
文武百官一尊尊泥塑的雕像,僵立在原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那高踞於龍椅之上的魔神。
“報——”一聲淒厲的長音劃破了凝固的空氣,由遠及近,帶著血與火的氣息。
一名身披殘破甲胄的斥候,連滾帶爬地衝進大殿,他的臉上滿是塵土和乾涸的血跡,聲音因極度的疲憊和恐懼而嘶啞。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沉重的頭盔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啟稟……啟稟陛下……”
斥候大口喘著粗氣,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金陵城外……城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龍椅上,身著璀璨金甲的朱栢,緩緩抬起手。
他手中握著的,並非代表皇權的玉璽,而是一柄通體血紅的長劍。
劍身上,古樸的龍紋在殿內燭火的映照下,在活過來,猙獰地扭動著。
斬龍劍。
他旁若無人,用一塊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鋒,動作輕柔,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絲帕劃過劍刃,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刺耳。
那斥候終於緩過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七路藩王!燕、秦、晉、楚、齊、代、岷七路藩王,已會師於金陵城外!大軍……大軍數十萬,軍威赫赫,聲勢浩大!”
“諸王共推……共推燕王朱棣為盟主,誓師靖難,討伐……討伐……”
斥候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不敢抬頭,更不敢說出最後那個名字。
奉天殿內,死寂被打破了。
那群剛才還如同待宰羔羊的文武百官,瞬間被注入了強心針。
他們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迅速泛起了血色。
一些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原本畏縮的眼神裡,重新燃起了名為“底氣”的火苗。
竊竊私語聲如同春日解凍的溪流,開始在大殿的各個角落裡湧動。
“燕王來了!”
“七路藩"王啊!那可是大明朝的半壁江山!”“太好了!天不亡我大明!陛下有救了!”
這股突如其來的希望,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最後彙聚到了大殿中央,那兩個最需要它的人身上。
“好!好啊!”
朱元璋原本枯槁的身軀猛地一震,他那雙渾濁的老眼裡,迸發出驚人的光亮。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剛才還風中殘燭,此刻卻回光返照,重新找回了昔日洪武大帝的威嚴。
他伸出一根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直指龍椅上的朱栢。
“逆子!你聽見了嗎!”
朱元璋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咱的兒子們都來了!他們帶著大軍來保衛咱,來保衛大明的江山社稷!”
“咱命令你,立刻放下兵器,率領你的叛軍滾出金陵!滾回你的湘地去!否則,休怪咱不念父子之情!”
老皇帝的聲音裡充滿了久違的底氣,城外那數十萬大軍,已經是他手中的利劍,隨時可以斬下朱栢的頭顱。
一直躲在朱元璋身後的朱允炆,此刻也探出了腦袋。
他的臉上,恐懼與狂喜交織,形成一種極為扭曲的表情。
前一刻,他還在朱栢的威壓下瑟瑟發抖,覺得末日降臨;這一刻,援軍的到來讓他瞬間忘卻了所有的恐懼,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快意和對朱栢的刻骨仇恨。
他像一條找到了主人的惡犬,壯著膽子衝著朱栢狂吠。
“十二叔!你聽見皇爺爺的話了沒有!”
朱允炆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小人得誌的猖狂。
“你現在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跪地求饒,看在同是朱家血脈的份上,皇爺爺或許還能發發慈悲,留你一個全屍!”
他向前一步,臉上的表情愈發猙獰,已經看到了朱栢跪在他腳下痛哭流涕的場景。
“你若是還敢執迷不悟,等我四叔的大軍攻破城池,你就是想死都難了!”
“到時候,朕……朕一定會上奏皇爺爺,將你千刀萬剮,淩遲處死!讓你死於非命!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惡毒的詛咒從他那張曾經被文官們盛讚為“仁厚”的嘴裡噴湧而出,不帶絲毫的掩飾。
整個奉天殿,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而變得嘈雜、沸騰。
希望的火焰在每個人心中燃燒,勝利已經唾手可得。
然而,這一切的喧囂,都與龍椅上的那個人無關。
朱栢甚至沒有抬一下眼皮。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專注地,近乎虔誠地擦拭著手中的斬龍劍。
雪白的絲帕,一遍又一遍,從劍柄撫到劍尖。
“沙……沙……沙……”
那輕微而富有節奏的摩擦聲,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爬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鑽進他們的心臟。
殿內鼎沸的人聲,不知不覺地小了下去。
朱元璋的怒吼,朱允炆的叫囂,都投入深海的石子,沒有激起波瀾。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那個一身金甲的身影上。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
可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卻重新籠罩了整個大殿。
方才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在這片死寂的沉默中,開始劇烈地搖曳,隨時都會熄滅。
終於。
朱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將那柄血紅的斬龍劍橫置於膝上,抬起頭。
“嗬……”
這聲笑,在這死寂的大殿裡,宛如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他終於抬起了頭。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平靜地掃過下麵那一張張或憤怒、或狂喜、或幸災樂禍的臉。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朱允炆那張扭曲的臉上,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一種看穿了所有把戲的淡漠,和毫不掩飾的憐憫。
就神祇,在俯視著一隻自以為是的螻蟻,在他麵前徒勞地揮舞著自己脆弱的觸角。
“說完了?”
朱栢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奉天殿的每一個角落。
“就這?”
他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憤怒,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一毫的情緒波動。
他首先看向跪在地上的斥候,嘴角微微挑起一個幾乎無法察白的弧度。
“七路藩王?推舉燕王為盟主?”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倒是比我想的,還要快一些。”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在評論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然後,他那淡漠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朱元璋和朱允炆的身上。
那眼神,就神祇在俯視著兩隻上躥下跳的螻蟻。
“退兵?束手就擒?”
朱栢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很低,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卻讓所有人的後背都竄起寒意。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隻是緩緩地,將那塊擦拭過斬龍劍的,雪白的絲帕,輕輕丟在了腳下的金磚上。
絲帕落地,悄無聲息。
但在朱元璋和朱允炆的眼中,那動作卻重逾千鈞。
那是何等的蔑視!
何等的狂妄!
在說,你們的希望,你們的救兵,你們所謂的數十萬大軍,在他眼裡,不過就是這塊可以隨意丟棄的,擦拭兵刃的臟布而已!
剛剛升騰起來的勇氣和底氣,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擊得粉碎。
朱允炆臉上的獰笑僵住了,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重新躲回了朱元璋的身後,那張因興奮而漲紅的臉,再次變得煞白。
朱元璋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朱栢,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奉天殿內,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死寂。
隻有那柄橫在朱栢膝上的斬龍劍,在燭火下閃爍著妖異的紅光,在渴望著,飲下更多皇族的鮮血。
朱栢站起身,一聲令下:“十大將軍上殿!朕要好好會一會四哥。”
“父皇,好大侄,你們還在朕的手裡。你們現在開始威脅朕了?還有你們,滿朝文武,朕的大旗,還需要祭旗!”
一時間。
朱元璋和朱允炆,神情大變!
“好大侄,能否借你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