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一勒馬韁,戰馬人立而起,重重落在地上。
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晉王朱棡和秦王朱樉,那眼神裡燃燒著憤怒、屈辱和一絲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父王尚在陣中浴血奮戰!燕軍的將士們正在用命為‘勤王大業’鋪路!你們倒好,在這裡看戲嗎?!”
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悲憤,“現在,你們是想拍拍屁股走人了?!”
被一個小輩如此當麵喝斥,晉王朱棡的臉上頓時掛不住了。
他惱羞成怒道:“高煦!怎麼跟你叔叔說話的!沒大沒小!”
“叔叔?”
朱高煦發出一聲冷笑,笑聲裡滿是譏諷,“我父王把你們當兄弟,當叔叔!你們呢?你們把他當什麼了?當一個替你們趟雷送死的傻子嗎?!”
他用馬鞭遙遙一指山下那片混亂的屠場:“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那是我燕軍的血!是我父王一手帶出來的兵!他們正在為了誰流血犧牲?為了救出皇爺爺!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你們倒好!當初一個個信誓旦旦,說什麼共赴國難!現在看到我父王失利,就準備做縮頭烏龜了?我大明宗室,怎麼會有你們這種無膽無義之輩!”
這番話罵得極其難聽,簡直是指著鼻子罵他們是背信棄義的小人。
秦王朱樉脾氣本就暴躁,當即大怒:“放肆!朱高煦,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教訓我們?”
“我算什麼東西?”
朱高煦猛地一拍胸甲,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我乃燕王之子!我父王是奉皇爺爺之命,討伐國賊!你們既為聯軍,見死不救,臨陣脫逃,就是叛逆!就是幫凶!”
“你……”
朱樉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
還是比較冷靜的朱高熾策馬向前,對著幾位藩王拱了拱手,語氣沉重道:“幾位皇叔,高煦性情急躁,言語多有冒犯,還請海涵。但……但眼下戰局危急,我父王身陷重圍,還請幾位皇叔念在骨肉親情,速速發兵援救啊!”
他說著,這個素來養尊處優的世子,竟翻身下馬,朝著幾人就要下跪。
“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大驚,連忙將他扶住。
晉王朱棡看著這一幕,臉色變幻不定。
他不是鐵石心腸,但求生的欲望更加強烈。
他避開朱高熾的目光,乾咳一聲,強行辯解道:“高熾,不是我們不救……你看看下麵那陣仗!那……那朱栢的先鋒就如此悍勇,我們這點兵馬衝上去,又能頂什麼用?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是啊是啊,”
另一位藩王也趕緊附和,“兵法有雲,當避其鋒芒。眼下楚軍士氣正盛,我們應當暫避一時,從長計議,保存實力啊!”
“保存實力?”
朱高煦氣得幾乎要笑出聲來,“說得好聽!你們是想保存實力,等著我父王和十萬燕軍死光了,好讓你們安然無恙地滾回自己的封地去吧!”
“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
朱高煦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刀尖直指晉王朱棡,“我父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朱高煦對天發誓,第一個就去你晉陽城下,問問你朱棡,什麼叫‘保存實力’!”
“你敢!”
朱棡大駭,他身後的護衛們也齊刷刷拔出刀,與朱高煦的親兵對峙起來。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聯盟的脆弱,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朱高燧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絕望。
他知道,完了。
人心,已經散了。
指望這群各懷鬼胎的皇叔去救援父親,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們現在想的,隻有怎麼逃跑。
果然,秦王朱樉已經不耐煩地一揮手,對著自己的部下喝道:“我們走!此戰非我等能敵,回營再做商議!”
他這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但誰都明白,這一回營,就再也不可能出來了。
“殿下英明!”
秦王的部將們如蒙大赦,立刻開始調轉馬頭。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剩下的藩王再無顧忌。
“撤!全軍後撤十裡!”
“鳴金!收兵!”
一道道命令接連下達,勤王聯軍的陣線上,幾麵代表著不同藩王的旗幟,開始緩緩地向後移動。
他們的動作是那樣的決絕,沒有絲毫的猶豫。
仿佛山下那個正在被圍殺的,不是他們的四弟,他們的盟主,而是一個不相乾的陌生人。
“不準走!”
朱高煦嘶吼著,就要策馬去攔。
但幾名藩王的親衛已經組成人牆,將他們三兄弟死死擋住。
“你們……你們這群懦夫!叛徒!”
朱高煦的罵聲,被嗚咽的寒風吹得支離破碎。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經的盟友,那些他的叔叔們,帶著他們的軍隊,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遠去。
高坡之上,轉眼間隻剩下他們兄弟三人,和寥寥數百名燕王親衛。
孤立無援。
朱高熾望著盟軍遠去的背影,肥胖的身軀一陣搖晃,一口氣沒上來,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驚呼著,手忙腳亂地將他扶住。
朱高熾麵如金紙,嘴唇發紫,指著山下的方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眼角滾落。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三兄弟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