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朱栢的手。
她的手很涼,像一塊冰,卻又抓得那麼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朱栢的皮肉裡。
朱栢低頭,看著自己被她抓住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遠走高飛?
放棄江山?
為了她?
朱栢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也最愚蠢的笑話。
他甚至懶得去分辨這句話裡有幾分真情,又有幾分是朱棣授意的計謀。
因為無論真假,在他聽來,都一樣可笑。
“四嫂。”
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覺得,你這句話,值幾座城池?”
徐妙雲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
“我……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
她的聲音尖銳了一些,帶著被羞辱的憤怒,“我是真心的!朱栢,難道你忘了,當年在父皇的宮裡,你被其他兄弟欺負,是我……”
“夠了。”
朱栢冰冷的話語,如同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刺入徐妙雲的心口。
她渾身劇烈地一抖,抓著他手腕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中最後一點希冀的光芒,也在這句話裡被徹底擊碎,化作漫天齏粉。
“我……”
她想說什麼,喉嚨裡卻被棉花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是啊,談什麼真心?
在這座冰冷的金陵城,在這至高無上的皇權麵前,真心又值幾座城池?
朱栢垂下眼簾,看著她那張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絕美臉龐。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底,某個被塵封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那時的他,還是個不起眼的湘王,在眾多兄弟中毫不出眾,甚至因為母妃早逝而時常受到排擠和欺負。
那一天,他被幾個皇兄按在禦花園的假山後,推搡著,嘲笑著,最後被一把推進了冰冷的池塘裡。
深秋的池水刺骨寒涼,他嗆了好幾口水,狼狽地爬上岸,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周圍卻隻有兄弟們肆無忌憚的哄笑聲。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像一隻落水狗一樣,在所有人的嘲笑中獨自離開時,一雙繡著精美花紋的緞麵鞋子停在了他的麵前。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少女。
她就那個陰沉午後唯一的一縷陽光,明媚得晃眼。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徐妙雲。
她當時還是魏國公徐達的千金,尚未指婚給四哥朱棣。
她看著他,清澈的眼眸裡沒有嘲笑,隻有純粹的擔憂。
她從袖中取出一方潔白的手帕,笨拙地想要替他擦去臉上的水漬和汙泥。
她的手帕帶著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氣。
她的聲音,也像春日裡的風一樣溫柔。
“你沒事吧?”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愣住了,傻傻地看著她,忘了回答,也忘了寒冷。
後來,她見他凍得嘴唇發紫,又悄悄塞給了他一顆用油紙包著的糖。
那顆糖,甜得有些膩人。
可那份甜,卻在那段灰暗的歲月中,成了他心中唯一的一點慰藉。
他將那張寫著“妙雲”二字的油紙,珍藏了許多年。
直到他被父皇趕去貧瘠的封地,直到他開始明白,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最無用的就是那點可笑的溫情。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潮水般退去。
朱栢的眼神,重新變得像深淵一樣,古井無波。
那顆糖早就融化了,那方手帕也早已不知所蹤。
眼前的女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善良的少女,她是燕王妃,是他四哥朱棣的妻子,是他如今最大的敵人之一。
而他,也不再是那個需要一顆糖來慰藉的落魄皇子。
他的身後,是項羽,是白起,是冉閔,是霍去病,是賈詡,是千千萬萬將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的將士和謀臣!
他們跟著他,從封地一路殺到這金陵城下,背負的是謀逆造反、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