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雲輕輕拂開母親枯瘦的手,指尖冰涼。
她沒有再多做解釋,那雙曾蘊含著萬千柔情的鳳眸,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澄澈。
她轉身,裙擺上繡著的金鳳在昏暗的堂內劃過一道刺目的紅光,要將這府邸內的所有陳腐規矩都焚燒殆儘。
“妙雲!你瘋了!你給我回來!”
身後傳來母親淒厲的哭喊,帶著絕望的嘶吼。
徐夫人追了兩步,卻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狼狽地跌坐在地,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抹決絕的紅色背影,被府門外透進來的光一點點吞噬。
“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
她捶打著地麵,老淚縱橫。
徐府的下人們跪了一地,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
他們隻是死死盯著地麵,那抹紅色是什麼不祥的妖物,多看一眼便會沾染上那份離經叛道的瘋狂。
徐妙雲走出了徐府的大門。
金陵城的寒風,比奉先殿外的更加凜冽,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撲打在她華美的嫁衣上。
街上空空蕩蕩,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有巡邏的兵士快步跑過,甲胄摩擦發出冰冷的聲響,給這座垂死的都城更添幾分蕭索。
她就這樣走在長街的中央。
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環佩叮當。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異常堅定,不是走向一座王府,而是走向屬於她的祭壇,或是刑場。
那身鮮紅,是金陵城此刻唯一的亮色,也是最觸目驚心的顏色。
巡邏的士兵看到了她,先是驚愕,隨即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遠遠地避開,不敢上前盤問。
一個身穿嫁衣的女人,在這兵臨城下的時候,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這畫麵太過詭異,詭異到讓人心生寒意。
徐妙雲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
她的眼中,隻有前方。
那座曾經屬於湘王朱栢,如今成為楚軍行營的府邸。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母親不懂,父親不懂,天下人或許都不懂。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失貞的王妃,一個背叛了丈夫、背叛了家族的瘋女人。
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效仿什麼李世民的妃子,更不是學那楊玉環。
燕王朱棣已經降了。
大明最後的精銳,在那個男人麵前不堪一擊。
朱元璋已經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將死之人。
朱允炆,不過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這天下,馬上就要換主人了。
她不是在選擇一個男人,她是在為自己,為她的兩個兒子,選擇一個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的未來。
這是一場豪賭,她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名節、性命,所有的一切。
而她的賭注,就是那個讓整個大明王朝為之顫抖的男人——朱栢。
終於,湘王府那朱漆斑駁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門口的楚軍士卒手按刀柄,渾身煞氣,目光如狼。
當他們看到徐妙雲時,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那份戰場上磨礪出的殺氣,被這突如其來的濃烈豔色給衝淡了。
他們見過血,見過死人,卻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穿著嫁衣,獨自一人,走到了他們的刀鋒之前。
徐妙雲停下腳步,就站在王府門前。
寒風吹拂起她的衣袂和霞帔上的珠簾,珠子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身姿婀娜,曲線畢露,那張明豔的臉龐在鳳冠的映襯下,美得不似凡人。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著,眼波流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情。
那不是刻意的搔首弄姿,而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自信與魅惑。
她不是來投誠的,而是來君臨的。
她就那樣站著,一個人,便成了一道無人敢輕易觸碰的風景。
整個肅殺的街口,因為她的存在,氣氛變得微妙而又燥熱。
士兵們麵麵相覷,握著刀的手心,竟微微冒汗。……
皇宮,武英殿。
朱栢一身玄色常服,正準備動身前往城防。
李景隆的大軍已成齏粉,金陵城破隻在旦夕之間。
但他並不急。
他喜歡看著獵物在絕望中掙紮,喜歡欣賞那座曾經高高在上的牢籠,是如何一點點分崩離析的。
“主公。”
一名不良人如鬼魅般出現在殿內,單膝跪地。
“講。”
朱栢的語氣平淡無波。
“稟主公,湘王妃吳氏,已入金陵。”
朱栢正準備邁出的腳步頓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吳妃?
那個他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的結發妻子。
她來做什麼?
在這個時候,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跑到金陵這座必死的孤城來,是朱元璋的命令?
還是她自己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