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位?
這怎麼可能!
父皇為了給朱允炆鋪路,不惜削藩,不惜打壓他們這些戰功赫赫的兒子!
他怎麼可能,會把皇位傳給一個他從來看不上的朱栢?!
“我不信!”
朱棣嘶吼著,雙目泣血,“這絕不可能!父皇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騙你?”
朱元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笑,那笑聲裡,充滿了自嘲和絕望,“咱有必要騙你嗎?”
他一步步走向朱棣,那佝僂的身影,在這一刻,又有了幾分昔日帝王的影子。
他走到朱棣麵前,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
“成王,敗寇!”
“朱棣,你戎馬一生,難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咱輸了!允炆也輸了!我們都輸給了你這個好十二弟!”
“輸了,就要認!”
“你呢?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你以為你帶著幾十萬大軍在外麵按兵不動,就能坐收漁利?你以為咱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
“結果呢?!”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怨毒。
“結果你連金陵城都沒摸到!就被你十二弟派人給生擒活捉了!你還有什麼臉在這裡跟咱嚷嚷?!”
“咱告訴你,朱棣!現在,不是咱被脅迫!也不是允炆被脅迫!而是你,是你這個敗軍之將,是你這個階下之囚,需要認清現實!”
“要麼,跪下,向你的新皇效忠,或許還能保住一條狗命!”
“要麼……”
朱元璋的眼中閃過狠厲。
“就跟你那些不識時務的北平舊部一樣,到地底下,去跟閻王爺喊冤吧!”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鋼刀,狠狠紮進朱棣的心臟。
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父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怨恨,他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
他所以為的“正義”,他所堅信的“秩序”,他賴以行動的“大義名分”……
在這一刻,被那個他最敬畏,也最想取而代之的男人,親手撕得粉碎。
原來,所謂的父子君臣,所謂的綱常倫理,在絕對的失敗麵前,不過是個笑話。
成王敗寇。
是啊……
成王敗寇……
“噗通”一聲。
押著朱棣的楚軍鬆開了手。
失去了支撐的朱棣,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他不是在行禮。
他隻是……
站不住了。
他的雙眼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空洞地望著前方,嘴裡無意識地呢喃著。
“為什麼……會這樣……”
金陵皇城,奉天殿內,死一寂靜。
朱棣像一灘爛泥,癱在地上。
那雙曾經在北平睥睨天下,在戰場上燃著烈火的眼睛,此刻隻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
“成王敗寇……”
“敗寇……”
他嘴唇翕動,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一個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信念的梁柱一旦崩塌,剩下的便隻有無儘的廢墟。
朱元璋冷漠地看著他,眼中再無半分父子之情,隻剩下對一個失敗者的鄙夷和厭棄。
他累了,這場父子兄弟間的廝殺,耗儘了他最後的心力。
“拖下去。”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得被砂紙磨過。
立刻有兩名楚軍甲士上前,像拖死狗一樣,一左一右架起朱棣,將他拖出了奉天殿。
那頂象征著燕王身份的冠冕,在拖拽中歪斜,滾落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一聲空洞的脆響,滾了幾圈,停在朱元璋的腳邊。
朱元璋低頭看了一眼,渾濁的眼中閃過複雜難明的光。
他緩緩地彎下腰,那曾經撐起一個帝國的脊梁,此刻顯得如此佝僂。
他撿起那頂王冠,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灰塵,動作輕柔得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四郎……咱的好四郎……”
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悲涼,飄散在空曠的大殿裡,無人聽聞。
最終,他將王冠緊緊攥在手裡,轉身,一步一步,走向了那張他坐了一輩子的龍椅。
可他沒有坐上去,隻是站在台階下,仰望著,在看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金陵城的風,換了主人。
湘王府外。
徐妙雲向湘王府裡走去。
“四嫂這是要去哪兒?”
吳氏強壓下心頭的不安,開口問道。
她刻意加重了“四嫂”兩個字的讀音,提醒著對方今時今日的身份。
她緩緩地轉過身,那張素淨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雙鳳眼平靜如水,就這麼淡淡地看著吳氏。
吳氏心中沒來由地一緊。
她認識徐妙雲多年,這位四嫂向來以賢淑聞名,持家有道,輔佐燕王,是諸王妃中的典範。
可此刻,她從這平靜的眼神裡,讀出了讓她心悸的決絕。
徐妙雲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動了一下,那似乎是一個笑,卻比哭還要蒼涼。
“皇嫂,”
她開口了,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以後,彆這麼叫了。成王敗寇,如今哪還有什麼燕王妃,隻有一個罪臣之妻,徐氏。”
吳氏的心沉了下去。
徐妙雲越是這樣放低姿態,她就越覺得不安。
“你到底要做什麼去?”
吳氏追問道,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急切。
徐妙雲抬起眼,目光越過吳氏的肩膀,望向了那燈火通明的內院深處,那裡是朱栢如今的寢殿。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被點燃的死灰,迸發出驚人的光亮。
她轉回頭,一字一句,清晰地,決絕地,對著吳氏說道:“今天,我要侍寢。”
這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狠狠劈在吳氏的頭頂。
她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侍寢?
侍誰的寢?
陛下的?
她丈夫的?!
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如同燒熔的鐵水,瞬間從她的心底噴湧而出,燒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她的臉頰漲得通紅,呼吸急促,指著徐妙雲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徐妙雲!”
吳氏的聲音尖利得幾乎變了調,她用儘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你——好——不——要——臉!”
這聲斥罵,帶著無儘的怒火與背叛感,在寂靜的庭院裡回蕩。
周圍的宮女太監們嚇得“撲通撲通”跪了一地,頭死死地埋在地上,不敢看,也不敢聽。
麵對吳氏的怒斥,徐妙雲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波瀾,隻是那雙平靜的眸子裡,泛起了一圈圈漣漪,投入石子的深潭。
“臉麵?”
她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語氣裡充滿了自嘲,“皇嫂,我的臉麵,和燕王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比起來,和四郎的命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吳氏,那素淨的身影,在這一刻,竟散發出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今天來,不是來跟你爭風吃醋的。我是來做一筆交易的。”
“交易?”
吳氏被她的話氣笑了,“你拿什麼做交易?拿你這副殘花敗柳的身子嗎?徐妙雲,你彆忘了,你丈夫朱棣,是謀逆的罪人!你現在,不過是我大楚的一個女囚!”
“對,我是一個女囚。”
徐妙雲坦然承認,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光滑的臉頰,動作溫柔,眼神卻冰冷,“但我這副身子,還是燕王妃的身子。我這張臉,整個北平的將士都認得。我徐家,在大明軍中數十年的根基,也不是一句‘罪臣’就能抹殺的。”
“而我,能給他穩定。”
“你……你這個瘋女人!”
吳氏的聲音在發顫,“你就不怕陛下殺了你?你就不怕你那夫君,在天牢裡知道了,會氣得活活吐血身亡?”
“怕?”
徐妙雲笑了,那笑聲淒涼而空洞,“我當然怕。但我更怕燕王府滿門抄斬,更怕我那一雙孩兒,淪為階下囚,生死不知。”
“至於四郎……”
她臉上的笑容斂去,隻剩下無儘的悲哀,“他已經敗了。一個失敗的男人,沒有資格去要求他的女人為他守著那可笑的貞節。他若還有理智,就該明白,我這麼做,是在救他,救我們全家。”
“所以,”
徐妙雲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像一個即將走上刑場的死士,“這筆交易,對陛下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他沒有理由拒絕。”
吳氏徹底愣住了。
她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是啊,百利而無一害。
朱栢他……
會拒絕嗎?
理智告訴她,他不會。
他是一個帝王,一個剛剛掀翻了舊乾坤,要建立新秩序的開國之君。
在他的眼中,利益永遠高於情感。
可是……
情感上,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那是她的丈夫!
是她從少年時期就傾心相待,陪著他從一個不受寵的王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男人!
她可以與他共患難,可以為他擔驚受怕,可她無法忍受,在他的身邊,躺著另一個女人!
尤其這個女人,還是他敵人的妻子!
這不僅是背叛,更是羞辱!
“不行!我絕不答應!”
吳氏的眼中湧上淚水,她抓住徐妙雲的衣袖,近乎哀求地說道,“四嫂,我求求你,你回去吧!燕王府的事,我會去向陛下求情,我保證,他不會趕儘殺絕的!你不要這樣,不要作踐自己!”
徐妙雲看著她,眼中閃過憐憫。
“你太天真了。”
她輕輕掙開吳氏的手,“帝王的情,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今天他可以為你許下承諾,明天就能為了江山,將承諾棄之如履。我,不信你的保證,我隻信我自己能抓住的東西。”
“你……”
吳氏還想說什麼,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內院傳來。
兩人同時噤聲,轉頭望去。
隻見朱栢身著一襲玄色常服,龍行虎步地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麵無表情的賈詡。顯然,方才院中的爭執,他已經聽到了。
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目光在吳氏和徐妙雲之間掃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壓迫感。
“陛下!”
吳氏見到他,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撲了過去,淚水奪眶而出,“夫君,你快讓她走!你看看她,她……她簡直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