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就更不用說了。
那是個比葉孤城還要純粹的劍癡。
他的世界裡,除了劍,什麼都沒有。
讓他主動挑起這麼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更是天方夜譚。
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搞鬼。
而且,這個搞鬼的人,目的絕對不簡單。
他不是衝著葉孤城或者西門吹雪去的,他是衝著龍椅上那位新皇帝去的。
“真是個天大的麻煩。”
陸小鳳又喝了一口酒,感覺嘴裡的酒都有點發苦了。
他不想管這閒事。
可這兩個決鬥的人裡,有一個是他的朋友。
雖然西門吹雪那個人冷得像冰塊,一年也說不了三句話,但陸小鳳就把他當朋友。
朋友有難,他不能不管。
就在他尋思著怎麼脫身的時候,那名千戶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站起來。”
千戶用刀指著陸小鳳。
陸小鳳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官爺,有何吩咐?”
“你這人,看起來不太老實。”
千戶圍著他轉了一圈,眼神銳利,“彆人都嚇得屁滾尿流,你倒好,還有閒心喝酒?”
“官爺,這你可就冤枉我了。”
陸小鳳攤了攤手,“我這是天生的膽小,一害怕,就想喝口酒壓壓驚。您看,我這手現在還抖呢。”
他說著,伸出手,那手抖得跟得了羊癲瘋似的。
周圍的人都看傻了,心想這人是哪來的活寶,死到臨頭了還敢跟錦衣衛耍貧嘴。
那千戶也被他逗樂了,不過是冷笑。
“油嘴滑舌!”
他猛地一腳踹在陸小鳳的肚子上。
陸小鳳“哎喲”一聲,順勢就倒在了地上,抱著肚子打滾,嘴裡還嚷嚷著:“哎喲,官爺,您這是公報私仇啊!我可沒錢請您喝酒,您也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啊……”
他這副無賴的樣子,讓那千戶的臉都氣綠了。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來人,把他給老子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看他還嘴硬不嘴硬!”
千戶怒吼道。
立刻有兩名緹騎上前,就要來架陸小鳳。
陸小鳳心裡叫苦。
他倒不是怕挨打,他隻是不想暴露武功。
一旦動了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酒樓外傳來。
“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同樣穿著飛魚服的年輕人,緩緩走了進來。
這年輕人比那千戶要年輕得多,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腰間的繡春刀,刀鞘上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寶石,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千戶看到來人,臉色一變,連忙躬身行禮:“卑職參見沈僉事!”
來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沈煉。
他奉了朱栢的命令,親自出來巡查。
沈煉沒有理會那千戶,徑直走到陸小鳳麵前,低頭看著他。
“你就是陸小鳳?”
陸小鳳躺在地上,眨了眨眼,心裡琢磨著。
這人認識我?
看他的官階,比這千戶高多了。
“官爺,您認錯人了吧?我叫張三,是個賣燒餅的。”
陸小鳳繼續裝傻。
沈煉沒說話,隻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畫像,展開。
畫像上的人,惟妙惟肖,正是陸小鳳那張長著四條眉毛的臉。
“張三?”
沈煉的嘴角扯了一下,“靈犀一指,使得不錯。天下能用兩根手指頭,夾住我錦衣衛千戶繡春刀的人,可不多。”
他剛才在外麵,看得清清楚楚。
那千戶看似一腳踹中了陸小鳳,實際上,陸小鳳在倒下的瞬間,用兩根手指,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那千戶的刀鞘上彈了一下。
那一下,力道不大,卻剛好卸掉了千戶那一腳的大半力氣。
這等眼力,這等指力,除了陸小鳳,天下再無第二人。
陸小鳳一聽,得,裝不下去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臉的嬉皮笑臉:“哎呀,原來是沈大人,久仰久仰。您這眼神,可比鷹還尖。小的這點微末伎倆,在您麵前,就是班門弄斧,見笑了,見笑了。”
那千戶在旁邊聽得冷汗都下來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竟然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要是對方想殺他,那兩根手指,就不是彈在他的刀鞘上,而是彈在他的喉嚨上了。
沈煉冷冷地看著陸小鳳:“彆廢話。陛下要查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事,你知道多少,全部說出來。”
陸小鳳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他搖了搖頭:“沈大人,這事,我真不清楚。我隻知道,他們倆要打架,至於為什麼打,在哪兒打,我也是聽彆人說的。”
“聽誰說的?”
沈煉追問。
“說書的,賣唱的,三教九流,誰都在說。”
陸小鳳攤了攤手,“這事現在金陵城裡,誰不知道啊?”
沈煉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
陸小鳳一臉坦然地與他對視。
他確實不知道內幕。
他隻是猜測。
猜測是不能當證據的。
良久,沈煉點了點頭。
“好。”
他收起畫像,“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他轉身,對那千戶說道:“這裡沒什麼線索,收隊。”
“是!”
千戶如蒙大赦,連忙帶著手下的人,潮水般地退了出去。
酒樓裡,瞬間恢複了安靜。
隻剩下蹲了一地的客人,和站在中央的陸小鳳和沈煉。
客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先動。
“陸小鳳,”
沈煉看著他,忽然說道,“我勸你,最好彆插手這件事。”
“為什麼?”
陸小鳳好奇地問。
“因為,這不是江湖事。”
沈煉的聲音壓得很低,“這件事的背後,水很深。深到……你我都可能被淹死。”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就走。
陸小鳳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兩撇胡子。
這姓沈的錦衣衛,有點意思。
他好像知道些什麼,但又不願意多說。
“水很深……”
陸小鳳喃喃自語。
他最討厭的,就是深水。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水底下藏著什麼怪物。
可現在,他的朋友就在這深水裡。
他歎了口氣,拿起酒葫蘆,又灌了一大口。
“麻煩,真是天大的麻煩。”
他得去找西門吹雪。
那個冰塊一樣的男人,雖然不愛說話,但至少不會騙他。
他要知道,這場決鬥,到底是誰先提出來的。
萬梅山莊,終年積雪。
這裡不是真的下雪,而是因為山莊裡種滿了梅樹,每當花開時節,萬千朵白梅綻放,遠遠望去,如同皚皚白雪,覆蓋了整座山頭。
山莊的主人,叫西門吹雪。
一個比雪還要冷,比劍還要寂寞的男人。
陸小鳳到的時候,西門吹雪正在練劍。
他沒有在院子裡,而是在一間空曠的靜室裡。
靜室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他和他的劍。
他穿著一身和雪一樣白的衣服,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的劍,就放在他麵前的劍架上。
他不是在練招式。
他在練心。
對於一個劍客而言,心,比劍更重要。
心誠,則劍誠。
陸小鳳沒有打擾他,就那麼靠在門口,抱著胳膊,靜靜地看著。
他知道,西門吹雪在等。
等一個值得他出劍的對手。
等一場能讓他燃儘生命的決鬥。
現在,這個對手來了。
葉孤城。
一個和他一樣,站在劍道頂峰的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西門吹雪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感情,像兩塊萬年不化的寒冰。
“你來了。”
他開口,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冷。
“我來了。”
陸小鳳走了進去,自顧自地找了個地方坐下,“我不來不行啊。我的朋友要去做一件天大的蠢事,我這個當朋友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吧?”
西門吹雪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自己的劍上。
“這不是蠢事。”
他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道。”
“道?什麼道?送死的道嗎?”
陸小鳳沒好氣地說道,“西門,你知不知道你們約戰的地方是哪裡?紫禁城!皇宮!天子腳下!你們把那當什麼了?你家的後花園嗎?”
“地點,不重要。”
西門吹雪道。
“對手,才重要。”
陸小鳳被他氣得想笑:“對手重要,命就不重要了?新皇帝的脾氣,你沒聽說嗎?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他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敢殺,連自己的親爹都敢囚禁!你們兩個跑到他家屋頂上去舞刀弄槍,你覺得他會笑嗬嗬地給你們鼓掌嗎?”
“他會不會鼓掌,與我無關。”
西門吹雪終於轉過頭,看向陸小鳳,“我隻知道,葉孤城向我挑戰,我必須應戰。這是劍客的尊嚴。”
陸小鳳愣住了。
“等等,”
他抓住了話裡的重點,“你說,是葉孤城向你挑戰?”
“是。”
“他為什麼要向你挑戰?還選在紫禁城?”
陸小鳳追問道。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不知。”
“你不知道就答應了?”
陸小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