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決戰的消息,還隻是在金陵城裡,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波瀾。
那麼,當皇帝朱栢的那道“英雄宴”聖旨,傳遍天下之後。
整個江湖,徹底沸騰了!
“聽說了嗎?皇帝陛下親自下旨,準了葉城主和西門莊主的決戰!”
“何止是準了!陛下還要在奉天殿前,擺下英雄宴,邀請咱們這些江湖人,一起觀戰呢!這可是天大的麵子啊!”
“我的天!皇帝請客?這輩子都沒想過!去!必須去!就算傾家蕩產,也得去金陵,見識見識這千古難逢的場麵!”
“快快快,去把咱們‘神行太保’錢莊裡所有的銀子都取出來!這次,老子要全押西門吹雪贏!”
“你懂個屁!葉城主的天外飛仙,天下無敵!要押就押葉城主!”
一時間,從江南到漠北,從中原到西域。
所有的酒樓,茶館,驛站,鏢局……隻要是有江湖人聚集的地方,所有人談論的,都隻有這一件事。
決戰紫禁之巔!
無數的江湖豪客,背起了自己的刀劍,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當,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從四麵八方,湧向金陵。
有的是為了親眼見證這劍道史上,最輝煌的一戰。
有的是為了在皇帝麵前露個臉,說不定能混個一官半職。
還有更多的,是純粹為了看熱鬨,為了能在日後,跟彆人吹噓自己也曾“親曆”過這場大戰。
各大門派,也坐不住了。
武當山。
掌門衝虛道長,看著山下那絡繹不絕,準備前往金陵的弟子們,愁得胡子都快揪下來了。
“師兄,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師弟憂心忡忡地說道,“新皇此舉,意圖不明。將天下武林人士,儘數召集於京師,這……這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
衝虛道長歎了口氣:“我何嘗不知?可皇帝下的是陽謀。他給了天下武林一個天大的麵子,誰若是不去,就是不給他麵子。到時候,隨便給你扣一個‘藐視皇恩’的帽子,就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那我們……”
“去。”衝虛道長一揮拂塵,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不但要去,還要派咱們武當最得意的弟子去。備上一份厚禮,就說是,去給陛下,賀喜的。”
“唉……”
同樣的一幕,也在少林,峨眉,昆侖等各大門派上演著。
這些傳承了數百年的名門正派,掌門人都是人精。他們都嗅到了這場“英雄宴”背後,那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但他們,不敢不去。
隻能硬著頭皮,派出自己的門人弟子,前往金陵,一探究竟。
與這些名門正派的憂心忡忡不同,那些魔教邪派,則是興奮得嗷嗷直叫。
黑木崖。
東方不敗坐在他的繡樓裡,捏著一根繡花針,聽著屬下的彙報。
“啟稟教主,新皇朱栢,邀請天下英雄,共赴紫禁之巔,觀賞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戰。”
“哦?”東方不敗蘭花指一翹,來了興趣,“這個朱栢,倒是有幾分意思。他就不怕,天下英雄齊聚京師,把他那張龍椅,給掀了?”
“教主,這正是我們的好機會啊!”一旁的長老激動地說道,“不如,我們日月神教,也派人前往。趁著京師大亂,攪他個天翻地覆!也好讓天下人知道,誰才是這武林的主人!”
東方不敗媚眼如絲地白了他一眼:“瞧你那點出息。本座的眼光,豈會隻局限於一個小小的武林?”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山下的雲海。
“不過,這個熱鬨,倒也可以去湊一湊。”
“傳令下去,讓向問天,帶幾個好手,去金陵城,玩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妖異的笑容,“記住,彆急著動手。本座倒要看看,這個叫朱栢的小皇帝,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金陵城,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白的,黑的,官府的,江湖的……
所有勢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個漩渦,死死地吸引了過來。
而漩渦的中心,那兩個即將決戰的劍神,卻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葉孤城自從那天在客棧露了一麵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西門吹雪,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錦衣衛的人,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在金陵城裡到處亂轉,卻連他們的一根毛都找不到。
沈煉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幾個大泡。
皇帝的“疲敵之計”,聽起來很完美。
可問題是,你連人都找不到,還怎麼下毒?怎麼騷擾?
“廢物!一群廢物!”沈煉在北鎮撫司的大堂裡,氣得破口大罵,“錦衣衛幾萬號人,竟然連兩個大活人都找不到!養你們有什麼用!”
所有的錦衣衛,都低著頭,不敢出聲。
“指揮使大人,”一個千戶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我們……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有人說,在城西的‘萬梅山莊’分舵,好像……好像見到了西門吹雪。”
“萬梅山莊分舵?”沈煉眼睛一亮,“在哪?快帶我去!”
他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計劃了。
隻要能找到人,哪怕是硬衝,他也要把皇帝的任務,給完成了!
一場針對劍神的必殺之局,即將拉開序幕。
而此刻,這場風暴的另一個主角,陸小鳳,正在做一件,讓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在找人。
找西門吹雪。
他要趕在錦衣衛之前,找到他的這個朋友。
然後,勸他,放棄那場該死的決鬥。
陸小鳳找人,從來不靠眼睛。
他靠的是朋友,和酒。
“喂,司空摘星,你這個偷遍天下的猴子,知不知道西門吹雪在哪?”
“花滿樓,你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你的心,比誰都亮。幫我感覺感覺,西門吹雪那個冰塊,現在躲在哪個角落裡發黴?”
“老板娘,再給我來一壺好酒!要最烈的!我那個朋友,最喜歡在喝醉之後,說實話。”
三天。
陸小鳳花了三天的時間,喝了不知道多少壺酒,問了不知道多少個朋友。
終於,讓他找到了西門吹雪的蹤跡。
城西,一處偏僻的彆院。
這裡,是萬梅山莊在金陵城的一處產業。
陸小鳳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院門,是虛掩著的。
陸小鳳推門而入。
院子裡,很安靜。隻有幾棵梅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和一股……更濃烈的,肅殺之氣。
陸小鳳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院子中央。
西門吹雪,就站在那裡。
他依然是一身白衣,比院子裡的梅花,還要白。
他的手中,握著他的劍。
他正在練劍。
他的動作,很慢。
一刺,一劈,一撩,一洗。
每一個動作,都簡單到了極致,卻又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仿佛,他不是在練劍。
而是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他在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靈魂,去擦拭,去洗滌他手中的那柄劍。
他的人,和他的劍,已經完全融為了一體。
陸小鳳沒有打擾他。
他隻是靜靜地,靠在門口,看著。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西門吹雪,是聽不進任何話的。
他的世界裡,隻有他的劍。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完全沉入了地平線。
夜,來了。
西門吹雪,也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收劍,還鞘。
然後,他轉過身,看向陸小鳳。
他的眼神,很平靜。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來了。”他的聲音,比夜風,還要冷。
“我來了。”陸小鳳走了過去,將手中的酒葫蘆,遞給他,“喝一口?”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決戰之前,我不喝酒。”
“好吧。”陸小鳳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道:“西門,取消這場決鬥吧。”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和葉孤城,都把這一戰,看作是自己劍道的巔峰。”陸小鳳苦口婆心地勸道,“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這場決鬥,已經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了。它已經被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變成了一場政治陰謀。朱宸濠,朱棣,還有無數的野心家,都想利用你們的決鬥,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們,已經成了彆人棋盤上的棋子!”
“你們的血,隻會白流!隻會成為那些陰謀家,狂歡的祭品!”
陸小鳳說得口乾舌燥。
他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他希望,能用這些利害關係,來打動眼前這個,固執得像石頭一樣的朋友。
然而,西門吹雪聽完之後,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說完了?”
陸小鳳愣住了:“說……說完了。”
“說完了,就喝酒去吧。”西門吹雪轉過身,重新麵向那幾棵梅樹,“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管?”陸小鳳急了,他一把抓住西門吹雪的肩膀,“我是你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送死?”西門吹雪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那不是憤怒,也不是不屑。
而是一種,憐憫。
像一個神,在憐憫一個,看不透生死的凡人。
“陸小鳳,”他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懂劍。”
“誠於劍,才能誠於心。我的生命,就是我的劍。這一戰,是我向我的劍道,所能獻上的,最虔誠的祭禮。”
“至於彆人的陰謀,彆人的棋局,與我何乾?”
“我隻為,我的劍而戰。”
他的話說完了。
陸小鳳也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看著西門吹雪那雙,純粹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失敗了。
徹底的失敗了。
他想用世俗的利害,去說服一個,已經超脫了世俗的人。
這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瘋子……你也是個瘋子……”陸小鳳鬆開了手,無力地,靠在了梅樹上。
他感覺,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走吧。”西門吹雪的聲音,又恢複了冰冷,“我需要安靜。”
陸小鳳沒有動。
他隻是看著西門吹雪,突然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西門,你覺得,你和葉孤城,誰會贏?”
西門吹雪沉默了。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