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個,在自己家裡,看著一場鬨劇上演的,悠閒的觀眾。
他所有的計劃,都在按照他預想的,最完美的劇本,一步步地,進行著。
朱宸濠,這條他最看不起的,最蠢的魚,終於,咬著他扔下的魚餌,主動跳上了岸。
現在,就剩下,九月十五那天,最後的一場,收官大戲了。
他很期待。
期待著,當朱宸濠帶著他那群烏合之眾,辛辛苦苦地趕到金陵城下時,看到的,會是怎樣一副,讓他絕望的景象。
武英殿內,燭火通明。
朱栢獨自一人,坐在那張象征著天下至高權力的龍椅上。
他的麵前,是一張巨大的沙盤。
沙盤上,用細沙,堆砌出了整個金陵城,以及周邊地區的詳細地貌。
皇宮,城牆,街道,河流,山川……
所有的一切,都惟妙惟肖,一目了然。
賈詡侍立在一旁,手中捧著一疊剛剛彙總來的情報,正在向朱栢,低聲稟報。
“陛下,同福客棧一戰,六扇門總捕頭鐵手,親手拿下了平南王府在金陵的所有死士頭目,無一漏網。據審訊,朱宸濠的主力,已經從汝南出發,預計,四日後,便可抵達金陵城下。”
朱栢點了點頭,隨手,將一枚代表著朱宸濠大軍的黑色小旗,插在了金陵城外的沙盤上。
“陸小鳳呢?”他問道。
“陸小鳳在同福客棧一戰中,被卷入其中。但據鐵手回報,他並未出手幫助任何一方,隻是在混亂中,自保而已。事後,便不知所蹤。”
“不知所蹤?”朱栢笑了笑,“他去找西門吹雪了。”
賈詡心中一凜,不敢搭話。
皇帝的心思,他永遠也猜不透。
“錦衣衛那邊呢?”朱栢又問。
賈詡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陛下,錦衣衛指揮使沈煉……殉國了。”
他將城西彆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
當聽到沈煉被西門吹雪一劍梟首,上百名錦衣衛被嚇得作鳥獸散時,朱栢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更沒有任何憤怒。
他隻是平靜地,將一枚代表著錦衣衛的白色小旗,從沙盤上,拿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邊。
“廢物。”
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賈詡的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濕了。
他知道,皇帝說的,不是沈煉,而是整個錦衣衛。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呢?”
“二人自那之後,便如同人間蒸發,再無蹤跡。不過,江湖上傳言,他們二人,都已暗中潛入皇宮,正在為九月十五的決戰,做最後的準備。”
“很好。”朱栢點了點頭。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需要這兩個劍神,安安穩穩地,活到九月十五。
他們,可是他這場大戲,最重要的,主角。
“廢帝朱允炆那邊呢?”
“回陛下,如您所料,那個廢物,在得到葉孤城的‘許諾’之後,便開始癡心妄想,竟然在囚院裡,養起了鴿子,企圖用飛鴿傳書的方式,聯絡舊臣,發動兵變。”賈詡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一絲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嗬嗬……”朱栢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養鴿子?他倒也想得出來。”
“朕的這位好侄兒,真是……一如既往地,蠢得可愛。”
他搖了搖頭,似乎都懶得,再為朱允炆,在沙盤上,放一枚棋子了。
因為,他根本,不配。
“天牢呢?”朱栢的目光,落在了沙盤上,那個被重點標記出來的位置。
“燕王朱棣,在收到朱宸濠的‘假消息’後,已經開始暗中準備了。”賈詡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們安插在他身邊的‘狗雜種’回報,朱棣已經勘察好了逃跑路線,並且,似乎在聯絡被我們打散的燕軍降卒,準備在九月十五那天,裡應外合,一同發難。”
“他甚至,還給陛下您,準備了一份‘大禮’。”
“哦?”朱栢來了興趣,“什麼大禮?”
“他讓‘狗雜種’,想辦法,搞一些火藥來。似乎是想在逃出去的同時,在天牢裡,放一把火,給您,助助興。”
“哈哈哈哈!”
朱栢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笑聲,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不休。
“好!好一個朱棣!好一個朕的四叔!”
“他這是在告訴朕,他不僅要入朕的局,還要在朕的棋盤上,反將朕一軍!”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朱栢的眼中,閃爍著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的光芒。
他拿起一枚,比所有棋子都大的,血紅色的狼頭旗,重重地,插在了天牢的位置上。
“賈詡,傳朕的旨意。”
“告訴項羽,讓他‘病’得再重一點。九月十五那天,朕不希望,在天牢附近,看到他的人。”
“再傳一道旨意,給那個‘狗雜種’。”
“告訴他,朱棣要什麼,就給他什麼。他要火藥,就給他足夠把整個天牢都炸上天的火藥!”
“朕,倒要看看,朕的這位四叔,到底能給朕,放出多大的一場煙花!”
賈詡的心,已經不是在跳了。
而是在,抽搐。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輔佐一個皇帝。
而是在,陪伴一個,將整個天下都當成玩物的,瘋子。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臣……遵旨。”
賈詡躬身退下,腳步,都有些虛浮。
大殿裡,又隻剩下了朱栢一個人。
他看著眼前的沙盤。
沙盤上,黑色的,白色的,紅色的,各種各樣的棋子,已經各就各位。
朱宸濠的叛軍,在城外,虎視眈眈。
朱棣的餓狼,在天牢,蓄勢待發。
江湖的草莽,在城內,摩拳擦掌。
還有,他那位躺在西苑裡,自以為還能翻盤的父皇,和他那支,已經被自己收入囊中的“影子衛”。
所有的人,所有的勢力,都已經被他,拉進了這個,由他親手打造的,巨大的棋局之中。
所有的線,都將在九月十五,月圓之夜,彙集到一點。
紫禁之巔!
朱栢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沙盤上,那座小小的,奉天殿的模型。
他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陶醉的笑容。
“快了……”
“就快了……”
他閉上眼睛,仿佛已經聽到了,那一天,震天的喊殺聲,淒厲的慘叫聲,和衝天的火光。
他喜歡這種感覺。
這種,將所有人的命運,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君臨天下的感覺。
距離九月十五,還有,三天。
距離九月十五,隻剩下最後三天。
整個金陵城,陷入了一種極其詭異的氛圍之中。
一方麵,是前所未有的熱鬨。
從全國各地湧來的江湖客,擠滿了城裡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所有的客棧,早就已經人滿為患。來得晚的,隻能在城隍廟,或者街邊的屋簷下,隨便找個地方將就一晚。
各大酒樓,更是二十四小時,座無虛席。
無數的江湖好漢,在這裡推杯換盞,高談闊論,唾沫橫飛地分析著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武功,爭論著誰的勝算更大。
城裡的各大賭場,更是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紛紛開出了盤口。
從“葉孤城勝”,到“西門吹雪勝”,再到“二人同歸於儘”,甚至還有“決戰被皇帝叫停”的選項。
無數的賭徒,紅著眼睛,將自己全部的身家,都押在了這張巨大的賭桌上。
奉天門廣場上,那座為“英雄宴”搭建的巨大觀禮台,也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
數千名工匠,在禮部官員的監督下,日夜趕工。
整座觀禮台,雕梁畫棟,氣勢恢宏,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要在這裡,舉辦什麼登基大典。
整個金陵城,就像一個即將被點燃的巨大爆竹,充滿了喧囂和狂熱。
但另一方麵,在這份熱鬨的背後,卻又隱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抑和緊張。
城裡的守軍,數量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
一隊隊頂盔貫甲的士兵,手持長槍,麵無表情地,在各大街口,來回巡邏。
他們的眼神,像鷹一樣,銳利地,掃過每一個過往的行人。
尤其是那些,一看就是江湖人打扮的。
雖然他們沒有盤查,沒有抓人。
但那種無形的,來自朝廷的威壓,卻像一座大山,壓在所有江湖人的心頭。
讓他們不敢有絲毫的,逾矩之舉。
錦衣衛和六扇門的人,也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看不到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並沒有消失。
他們隻是化整為零,像無數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監視著這座城市裡,每一個可疑的角落,每一個可疑的人。
風雨欲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所有身處金陵城的人,無論是官,是民,還是江湖客,都能感覺到,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風暴,正在醞釀。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就是三天後,九月十五的那個,月圓之夜。
此時,在這份詭異的寧靜中,有幾個人,卻顯得,格外的忙碌。
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民居裡。
陸小鳳正愁眉苦臉地,看著眼前的一個人。
這個人,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麵巾,隻露出一雙,比刀鋒還要銳利的眼睛。
他就是,盜帥楚留香。
“我說,老臭蟲,你確定,你打聽到的消息,是真的?”陸小鳳一臉的懷疑,“葉孤城那個家夥,真的藏在平南王府的彆院裡?”
“我楚留香什麼時候,錯過?”楚留香的聲音,帶著一絲懶洋洋的自信,“我可是親眼看到,平南王世子朱宸濠手下的第一高手,‘一劍穿心’柳乘風,偷偷摸摸地,進了那座彆院。”
“除了葉孤城,這天底下,還有誰,值得他這麼小心伺候?”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兩撇胡子。
他知道,楚留香說的,有道理。
自從西門吹雪的藏身之處被炸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了西門吹雪的消息。
他隻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葉孤城的身上。
他必須,在決戰之前,找到葉孤城。
然後,再做一次,最後的努力。
勸他,放棄這場,注定是悲劇的決鬥。
“好吧,我信你一次。”陸小鳳站起身,“那地方在哪?我現在就去!”
“彆急。”楚留香拉住了他,“我勸你,最好彆去。”
“為什麼?”
“因為,那地方,已經被錦衣衛給盯上了。”楚留香的眼神,變得有些凝重,“我聞到了,沈煉那個新上任的接班人,‘追魂奪命’曹少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