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欽?”陸小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個名字,他聽說過。
東廠的督公,一個心狠手辣,武功高得不像話的,死太監。
他怎麼,跑到錦衣衛當指揮使了?
“看來,皇帝是真的急了。”楚留香歎了口氣,“沈煉剛死,他就把東廠的人調了過來。這擺明了,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在決戰之前,乾掉葉孤城和西門吹雪。”
“那你還讓我去?”陸小鳳瞪著他。
“我沒讓你去。”楚留香攤了攤手,“是你自己,非要去送死的。”
“不過,”他話鋒一轉,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小小的地圖,“你要是真想去,也不是沒有辦法。”
“這是那座彆院的地圖,我畫的。從後院的狗洞鑽進去,可以避開大部分的守衛。”
陸小鳳接過地圖,看著上麵那歪歪扭扭的線條,和那個被特意標出來的“狗洞”,臉都黑了。
“楚留香,你大爺的!”
他罵了一句,但還是,把地圖,小心地,收進了懷裡。
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與此同時。
城北,一處更加隱秘的,地下暗室裡。
西門吹雪,正盤腿坐在一塊冰冷的石頭上。
他的麵前,放著一柄,沒有劍鞘的,光禿禿的劍。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嘴角,還掛著一絲,沒有擦乾淨的血跡。
那天晚上的爆炸,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
但那五百斤“震天雷”的威力,還是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
更讓他憤怒的,是他的劍。
他的劍,雖然沒有斷。
但他的劍心,卻被那場爆炸,和沈煉那卑鄙的手段,徹底激怒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殺意,在他的心中,瘋狂地滋生。
他需要,平複這股殺意。
他需要,讓自己的劍,重新回到,最純粹,最乾淨的狀態。
否則,三天後的決戰,他,必敗無疑。
就在他閉上眼睛,準備繼續調息的時候。
暗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黑衣,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莊主,該用膳了。”
西門吹雪沒有睜眼,隻是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滾。”
然而,那個男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退下。
他將食盒,放在地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用白布,包裹著的東西。
他將白布,一層層地,打開。
裡麵露出的,是一截,斷掉的,繡春刀。
斷口,光滑如鏡。
正是,沈煉的那把刀。
西門吹雪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截斷刀上。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道。
“這是,陛下的意思。”黑衣男人躬身道,“陛下說,沈煉辦事不力,死有餘辜。他的刀,臟了,不配,再留在錦衣衛。”
“陛下還說,他很欣賞,莊主的劍。”
“所以,他特意,派人,將這截斷刀,送來給莊主。”
“他說,一把好劍,需要,用足夠分量的血,來祭。”
“這截斷刀,雖然不夠分量。但,也勉強,可以當做,三天後那場盛宴的,開胃小菜了。”
黑衣男人說完,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暗室。
暗室裡,又隻剩下了西門吹雪一個人。
他看著那截斷刀,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伸出手,將它,拿了起來。
他的手指,在那光滑的斷口上,輕輕拂過。
他能感覺到,這截斷刀裡,殘留的,沈煉臨死前,那無儘的恐懼和不甘。
他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個,冰冷的弧度。
他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想做什麼了。
他不是要殺他。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幫他。
幫他,磨劍!
用敵人的血,用敵人的恐懼,來磨他這柄,即將出鞘的,絕世之劍!
“朱栢……”
西門吹雪低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的眼中,那股冰冷的殺意,非但沒有平複,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了。
他喜歡這個皇帝。
因為,他懂劍。
紫禁城,東緝事廠。
這裡比皇宮的任何一座宮殿,都要陰冷。
黑色的琉璃瓦,在慘白月光下,不反光,反而像是在吞噬光線。高大的院牆,隔絕了金陵城內的一切喧囂,隻剩下風穿過廊柱時,發出的,嗚咽般的鬼哭。
大殿之內,沒有點燈。
隻有幾十根粗大的白蠟,在角落裡靜靜燃燒,燭淚凝結成猙獰的形狀,將殿內每個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如同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一群身穿黑色曳撒,頭戴尖頂帽的番役,垂手侍立,站得筆直,像一排排沒有生命的木樁。他們連呼吸,都刻意壓抑到了最低,生怕發出一絲,不該有的聲響。
大殿正中,那張鋪著整張虎皮的太師椅上,空無一人。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或恐懼地,望著那個空位。
仿佛那裡坐著一個,無形的君王。
突然。
一陣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衣袂破風聲,從殿外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
快得,不可思議。
殿內的幾十名番役,眼皮同時一跳。
下一刻。
一個身影,已經鬼魅般,出現在了那張虎皮太師椅上。
他穿著一身,比黑夜還要深沉的,大紅蟒袍。
麵容,俊美得,有些妖異。
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沒有一絲血色。
嘴唇,卻紅得,像是剛剛飲過人血。
他沒有喉結。
他就是,東緝事廠,提督太監。
曹少欽。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但一股無形的,冰冷如刀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那些原本就屏住呼吸的番役,更是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
“咳。”
曹少欽輕輕咳了一聲。
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尖細,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站在最前麵的兩個檔頭,賈廷和路小川,身體猛地一顫,立刻跪倒在地。
“奴婢,參見督主!”
“參見督主!”
嘩啦啦一片。
殿內所有人,全部跪下,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金磚地麵,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曹少欽沒有讓他們起來。
他伸出一根,比女人的手,還要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拂過蟒袍上,用金線繡成的,張牙舞爪的巨蟒。
“咱家,剛從陛下那裡回來。”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情人間的低語。
但聽在眾人耳中,卻比臘月的寒風,還要刺骨。
“陛下,很不高興。”
賈廷和路小川的頭,埋得更低了。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的衣衫。
他們知道,皇帝不高興,那督主,就一定會讓很多人,再也高興不起來。
曹少欽的目光,緩緩掃過底下,跪伏著的一片黑色身影。
他的眼神,很平靜。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這江湖上,總有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以為,天,換了。他們,就能蹦躂了。”
“什麼劍神,什麼靈犀一指……”
“一群,跳梁小醜。”
他端起手邊,早已泡好的一杯茶。
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動作,優雅至極。
“他們,不懂規矩。”
“既然不懂,那咱家,就教教他們。”
他將杯蓋,輕輕磕在杯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
“傳咱家令。”
“從今日起,東廠上下,傾巢而出。”
“咱家的目的,隻有一個。”
他頓了頓,抬起眼。
那雙平靜的眸子裡,驟然,爆發出,駭人的凶光。
那是一種,視萬物為芻狗的,絕對的,蔑視。
“把這江湖,給咱家,殺乾淨了!”
“一個,不留!”
“殺……殺乾淨?”
賈廷猛地抬頭,臉上,寫滿了驚駭。
這,這是何等瘋狂的命令!
江湖,何其之大?門派林立,高手如雲。少林,武當,丐幫……哪個不是傳承數百年的龐然大物?
要把他們,殺乾淨?
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
曹少欽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殘忍而譏諷的弧度。
“你覺得,咱家,在說笑?”
一股陰寒的勁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賈廷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死死盯住。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凍結了。
“奴……奴婢不敢!”
他用儘全身力氣,嘶聲喊道,“督主令下,奴婢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
曹少欽笑了。
笑聲,尖銳刺耳。
“咱家,要你們死做什麼?”
“咱家,要你們,去殺人。”
“殺,所有,不尊王法,不敬陛下的人!”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大殿中央。
月光,透過高窗,照在他的臉上。
那張妖異俊美的臉,在月色下,顯得,更加詭異。
“陛下,是天。”
“陛下的江山,不容許,有任何,不受掌控的力量,存在。”
“這江湖,就像一片,長在咱大明江山肌體上的,爛瘡!”
“俠以武犯禁。他們所謂的‘俠義’,所謂的‘規矩’,就是對陛下,最大的不敬!”
“他們自以為,可以快意恩仇,可以逍遙法外。他們,憑什麼?”
曹少欽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無比!
“這天下,隻能有一個規矩,那就是,陛下的規矩!”
“隻能有一個聲音,那就是,陛下的聲音!”
“凡是不服者,殺!”
“凡是阻攔者,殺!”
“凡是,心懷異誌者,殺!殺!殺!”
一連三個“殺”字,如同三道驚雷,在大殿內,轟然炸響。
整個大殿的溫度,仿佛都驟降到了冰點。
所有番役,都感覺到了,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
他們終於明白了。
督主,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認真的!
他要,以一廠之力,向整個江湖,宣戰!
這是,何等的狂妄!
又是,何等的,恐怖!
路小川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想起了那些,關於這位督主的傳說。
據說,他入宮不過十年,就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了,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之位。
據說,死在他手上的,朝中大員,江湖豪客,不計其數。
據說,他的武功,早已,深不可測。
“路小川。”
曹少欽的聲音,突然響起。
“奴婢在!”路小川一個激靈,幾乎是跳了起來。
曹少欽轉過頭,看著他。
“咱家記得,你以前,也是江湖人?”
路小川的心,猛地一沉,汗水,如雨而下。
“回……回督主,奴婢,奴婢以前,隻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
“小角色?”
曹少欽玩味地,重複了一遍。
“能進我東廠,當上檔頭的,可沒有,小角色。”
他緩步,走到路小川麵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他的手指,冰冷,光滑,像一塊沒有溫度的玉。
路小川卻覺得,那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在他的臉上,緩緩爬過。
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咱家,給你個機會。”
曹少欽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輕柔的語調。
“聽說,武當山的掌門,衝虛道長,是你當年的,師叔?”
路小川的瞳孔,驟然收縮。
“督……督主……這……這都是,陳年舊事了……”
“哦?”
曹少欽的手,停在了路小川的脖子上。
他的指甲,很長,很尖,微微泛著,青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