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看了一眼背上已經氣若遊絲的葉孤城,又看了一眼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錦衣衛番子。
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插翅難飛了。
他緩緩地將葉孤城從背上放了下來,讓他靠在柱子上。
然後,他站直了身體,看著曹正淳,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
“曹公公,你是不是忘了問我一件事?”
曹正淳眉頭一皺:“什麼事?”
“你忘了問我。”陸小鳳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我是怎麼從那麼多東廠番子的追殺下,跑到這裡來的。”
曹正淳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時。
客棧那緊閉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了!
“砰!”
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四分五裂。
一個高大的,穿著捕快服的男人,帶著一大群六扇門的捕快,如狼似虎地衝了進來。
為首的那個男人,手裡提著一柄厚重的鐵劍,眼神如電,氣勢驚人。
正是六扇門總捕頭,鐵手!
“曹正淳!”鐵手的目光,瞬間鎖定了二樓的曹正淳,聲音如同洪鐘一般。
“你東廠的人,竟敢在京城之內,公然屠殺朝廷命官家眷,意圖謀反!”
“奉陛下密詔,我六扇門,前來將爾等亂黨,就地正法!”
“所有人,給我上!一個不留!”
鐵手的出現,就像一塊巨石,砸進了這潭原本就已經足夠渾濁的死水裡。
整個龍門客棧,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腦子,都當機了。
二樓的曹正淳,臉上的得意和從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鐵手?你……你說什麼?”
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六扇門?
奉陛下密詔,前來剿滅他們這些“亂黨”?
這怎麼可能!
他們是東廠!是陛下最忠心的狗!
他們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執行陛下的命令!
鐵手這個六扇門的捕頭,憑什麼敢帶人來抓他們?
他瘋了嗎?
“曹正淳,你不用再狡辯了!”
鐵手手中的鐵劍,遙遙指向曹正淳,一臉的正氣凜然。
“你和曹少欽,名為東廠督公,實為平南王朱宸濠安插在京城的奸細!”
“你們借著陛下清剿逆賊同黨的名義,公然屠殺平南王府彆院,實則是為了殺人滅口,銷毀朱宸濠謀反的罪證!”
“你們的狼子野心,陛下早就已經洞察秋毫!”
“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鐵手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曹正淳的心上。
他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奸細?
謀反?
殺人滅口?
這都他媽的是什麼跟什麼啊!
他們什麼時候,成了朱宸濠的人了?
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
“你……你胡說八道!”曹正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鐵手尖聲叫道,“我們對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鑒!你這是誣陷!是血口噴人!”
“誣陷?”鐵手冷笑一聲,“是不是誣陷,等你到了詔獄,跟閻王爺去說吧!”
他不再廢話,大喝一聲。
“動手!”
隨著他一聲令下,他身後那幾十名如狼似虎的六扇門捕快,立刻揮舞著手中的水火棍和樸刀,朝著客棧裡的那些錦衣衛番子衝了上去!
一場混戰,瞬間爆發!
六扇門的捕快,雖然單兵作戰能力,不如東廠的番子那麼陰狠毒辣。
但他們常年負責維持京城治安,抓捕江洋大盜,彼此之間的配合,同樣是默契無比。
更重要的是,他們占據了絕對的人數優勢!
而且,他們是奉了“密詔”而來,是正義之師,一個個士氣高昂,悍不畏死。
而曹正淳手下的這些番子,卻徹底懵了。
他們完全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前一秒,他們還是奉旨辦差的功臣。
後一秒,怎麼就變成了謀反的亂黨了?
這角色的轉換,也太快了吧!
軍心一亂,陣腳自然也就亂了。
麵對六扇門捕快們潮水般的攻勢,他們節節敗退,很快就被衝得七零八落。
而陸小鳳,則趁著這個混亂的機會,一把背起地上的葉孤城,幾個閃身,就躲到了客棧的角落裡。
他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曹正淳他們會在這裡設伏。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鐵手會這麼巧,就帶著人出現在這裡。
黃雀捕蟬,螳螂在後。
不。
這已經不是螳螂和黃雀了。
這是連環計!是局中局!
皇帝,或者說,是皇帝背後那個叫賈詡的謀士,從一開始,就布下了一個天大的局!
第一步,是讓那個假冒的楚留香,把他引到平南王府的彆院,和葉孤城、西門吹雪一起,落入曹少欽的包圍圈。
這一步,是為了坐實葉孤城和“平南王府逆黨”勾結的罪名,同時,也是為了讓曹少欽和他的東廠,通過一場血腥的屠殺,在整個金陵城立威。
第二步,是故意放跑他們。
並且,通過那個假楚留香留下的線索,把他和重傷的葉孤城,引到這家龍門客棧來。
而曹正淳,則早就帶著另一批人,在這裡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第三步,也是最狠的一步!
就在曹正淳以為自己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鐵手,帶著六扇門的人出現了。
並且,給曹正淳和整個東廠,扣上了一頂與朱宸濠勾結謀反的驚天大帽子!
然後,以雷霆之勢,將他們就地正法!
這一環扣一環,簡直是天衣無縫!
通過這個局,皇帝不僅可以順理成章地除掉葉孤城這個“逆賊同黨”,還能借著六扇門的手,把剛剛扶植起來的,已經開始有些尾大不掉的東廠勢力,給連根拔起!
一箭雙雕!不,是一箭三雕!
好狠!
真是太狠了!
這個年輕的皇帝,他的心機,到底有多深沉?
他到底把多少人,玩弄在了自己的股掌之間?
陸小鳳看著場中那個狀若瘋魔,正在和鐵手殊死搏鬥的曹正淳,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憫。
這個可憐的太監,到死恐怕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從一條忠心耿耿的狗,變成一個謀朝篡位的賊的。
“噗!”
就在陸小鳳胡思亂想的時候,場中的戰局,已經分出了勝負。
曹正淳雖然武功高強,但鐵手的內力,卻是剛猛無儔,大開大合。
再加上曹正淳心神大亂,被鐵手那一番話,攪得方寸儘失。
一個不慎,被鐵手抓住了破綻,一記重拳,狠狠地轟在了他的胸口。
曹正淳如遭雷擊,慘叫一聲,口噴鮮血,從二樓的欄杆上,重重地摔了下來,正好摔在了陸小鳳的腳邊。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鐵手那一拳,已經震碎了他的心脈。
他瞪著一雙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陸小鳳,嘴裡嗬嗬作響。
“為……為什麼……”
陸小鳳看著他,歎了口氣。
“因為,你我,都隻是棋子而已。”
說完,他不再看這個可憐的失敗者,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正一步步走過來的,高大的身影。
“鐵手。”
“陸小鳳。”
鐵手走到他麵前,站定,目光落在了他背後的葉孤城身上。
“他怎麼樣了?”
“快不行了。”陸小鳳苦笑道,“中了曹少欽的‘腐心蝕骨針’,要不是他內力深厚,早就死了。”
“陛下有旨。”鐵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葉孤城罪大惡極,但念其與西門吹雪決戰在即,此乃武林盛事,不可半途而廢。”
“暫留其性命,押入天牢。待九月十五之後,再行處置。”
“至於你,陸小鳳。”鐵手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你協助本官,剿滅東廠亂黨,功勞不小。陛下說,他很欣賞你,想請你去宮裡喝杯茶。”
請我去宮裡喝杯茶?
陸小鳳聽到這句話,隻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快要炸了。
去宮裡喝茶?
跟那個把全天下人都當成棋子來耍的皇帝喝茶?
陸小鳳覺得,這杯茶,自己要是喝下去了,恐怕這輩子都彆想再走出皇宮了。
“嗬嗬……那個……鐵捕頭。”陸小鳳乾笑兩聲,一邊悄悄地往後退,一邊擺著手說道,“喝茶就不用了吧。我這人懶散慣了,喝不慣宮裡的好茶。再說了,我這次也是歪打正著,剿滅亂黨,主要還是靠你們六扇門。我可不敢居功。”
“陛下的邀請,就是聖旨。”
鐵手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不容置疑。
“陸小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這是給你麵子,才跟你好說好商量。你要是再推三阻四,就彆怪我六扇門,對你不客氣了!”
他身後的那些捕快,也全都圍了上來,一個個虎視眈眈地看著陸小鳳,手中的水火棍和樸刀,泛著森森的寒光。
陸小鳳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知道,今天自己是跑不掉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還在負隅頑抗,但已經死傷殆儘的東廠番子,又看了一眼那個死不瞑目的曹正淳。
心裡不由得苦笑起來。
搞了半天,自己跟這些死太監,原來是同一個下場。
都是用完了,就要被扔掉的抹布。
隻不過,自己的待遇,可能比他們好一點。
他們是直接被當成亂黨給砍了。
而自己,則是被“請”到宮裡去,喝一杯不知道加了什麼料的“禦茶”。
“好吧好吧。”陸小鳳舉起了雙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樣子,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既然是陛下的美意,我陸小鳳要是再拒絕,就太不識抬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