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雖然死了,但他傳出去的消息,卻讓兒臣知道了兩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件是,兒臣的好四哥,燕王朱棣,在天牢裡,似乎還不太安分。”
“另一件是,兒臣的好大侄,被兒臣圈禁在東宮的建文皇帝朱允炆,也同樣在等著機會,想要東山再起呢。”
朱栢俯下身,湊到朱元璋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父皇,您說,我是應該先殺了朱棣,以絕後患呢?”
“還是……先送您的好孫子朱允炆上路,讓他去地底下,跟他的父王朱標團聚呢?”
這番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地捅在朱元璋的心窩裡。
兒子,孫子……
這些都是他的血脈,是他朱家的根!
現在,這個逆子,竟然要當著他的麵,親手將他們一個個地全部殺死!
“你殺了我!”
朱元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道。
“你把我殺了吧!我求求你,你殺了我!”
他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想再看到朱家的子孫,自相殘殺!
“殺了您?”
朱栢直起身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冰冷。
“父皇,您想得太美了。”
“兒臣怎麼會讓您這麼輕易地就死了呢?”
“您犯下的錯,您種下的因,就必須由您親眼看著,結出最惡毒的果。”
“兒臣可不想在史書上,背負一個弑父的千古罵名。”
他的聲音,平靜而又殘忍。
“您就給兒臣,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看著。”
“看著兒臣,是如何一步步,將您在乎的一切,全都毀掉。”
“看著您最疼愛的兒子,您最看重的孫子,是如何在絕望和恐懼中,一個一個地死去。”
“這,才是兒臣送給您,最好的禮物。”
說完,他不再看床上那個已經徹底崩潰的老人,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寢宮。
“砰!”
大門被重重地關上。
寢宮之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隻剩下朱元璋那一聲聲如同野獸哀嚎般的哭聲,在空曠的大殿裡,久久回蕩。
他的心,已經死了。
不,比死更難受。
他被困在了這個由他親手締造的帝國牢籠裡,被迫要親眼見證,自己血脈的凋零,和整個家族的毀滅。
這,就是他當初為了皇權,不惜殺死功臣,屠戮兄弟的報應嗎?
朱元璋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床頂,兩行渾濁的眼淚,從他的眼角,無聲地滑落。
金陵,東宮。
這裡曾經是大明儲君的居所,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但現在,這裡卻成了一座比西苑更加冰冷的囚籠。
朱允炆穿著一身早已洗得發白的舊儒衫,坐在一間昏暗的書房裡,整個人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被關在這裡多久了。
自從那個自稱是他十二叔的男人,朱栢,帶著兵馬衝進皇宮,將他從龍椅上拽下來的那天起,他就被囚禁在了這裡。
他曾經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的主人。
可現在,他隻是一個連宮門都出不去的階下囚。
外麵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知。
每天,都有太監按時送來飯菜,但那些太監,一個個都像是啞巴,無論他怎麼問,怎麼哀求,甚至怎麼打罵,他們都一言不發,放下飯菜就走。
這種被隔絕的,未知的恐懼,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他不知道朱栢什麼時候會來殺他。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今天晚上,也許就是下一刻。
他每天都在這種惶恐不安中度過,連睡覺都不敢合眼,生怕自己在睡夢中,就被人用一根白綾給勒死。
今天,他感覺氣氛似乎有些不一樣。
送飯的太監,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眼神裡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恐,放下食盒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朱允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出事了。
外麵一定出大事了!
他一把抓住那個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太監的胳膊,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尖利。
“外麵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朕!快告訴朕!”
那小太監被他嚇了一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一個字都不敢說。
“說!”朱允炆厲聲喝道,“你再不說,朕現在就殺了你!”
他雖然落魄了,但畢竟當過皇帝,那股積威還在。
小太監嚇得魂飛魄散,終於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陛……陛下……外麵……外麵出大事了……”
“城西……城西平南王府的彆院……被……被東廠的人給屠了……”
“一夜之間,三百多口人,一個……一個活口都沒留……”
“現在……現在全城都戒嚴了,許進不許出……官兵把城門都封了……”
“聽說……聽說是葉孤城勾結平南王世子朱宸濠謀反……新……新皇震怒,下令徹查……”
朱允炆聽著小太監斷斷續續的講述,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屠莊?
謀反?
全城戒嚴?
這些詞,每一個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雖然被圈禁,但也知道,那個平南王世子朱宸濠,是他四叔燕王朱棣的人!
而葉孤城,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神,怎麼會跟謀反扯上關係?
朱栢……那個逆賊,他到底想乾什麼?
他先是清洗了朝堂,然後又把屠刀伸向了藩王和江湖。
現在,更是把整個金陵城,都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籠!
他這是要把所有反對他的人,都一網打儘嗎?
那自己呢?
自己這個被廢黜的前朝皇帝,是不是就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朱允炆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就隻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你……”朱允炆看著地上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很快就被求生的欲望所取代。
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塊成色極好的玉佩,那是他母後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他將玉佩塞到小太監的手裡,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
“公公,求求你,幫幫我。”
“你幫我帶個信出去,送到城南的齊泰府上,他是我的老師,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我的!”
“隻要我能出去,隻要我能奪回皇位,我封你做司禮監掌印太監!我給你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小太監捏著那塊溫潤的玉佩,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所覆蓋。
他抬起頭,看著朱允炆那張充滿希冀的臉,絕望地搖了搖頭。
“沒……沒用的,陛下。”
“出不去了……誰都出不去了……”
“現在整個皇宮,都被六扇門的人接管了,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們……我們都得死……”
說完,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軟在了地上。
朱允炆的心,也隨著他的話,一點一點地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六扇門……
連皇宮都被換了人。
朱栢的手段,竟然如此雷霆,如此迅速!
他真的……一點活路都不給自己留嗎?
朱允炆鬆開了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根冰冷的白綾,正在朝著自己的脖子,慢慢地套過來。
與東宮的惶恐不安不同,金陵城南的天牢,則是一片死寂。
這裡是全大明最堅固的監獄,關押的,都是罪大惡極的死囚,或是身份敏感的朝廷重犯。
天牢最深處,第九層。
這裡陰暗潮濕,終年不見天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和黴爛混合在一起的惡臭。
燕王朱棣,就坐在這第九層的一間牢房裡。
他身上穿著囚服,手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曾經那張英武不凡的臉,此刻寫滿了憔悴和頹唐。
他已經在這裡被關了十幾天了。
從他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他就落入了朱栢精心編織的大網。
他帶來的三千燕山衛,被繳了械,關押在大營裡。
他自己,則被安上了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直接打入了天牢。
他想不通。
他怎麼也想不通。
他明明是奉了父皇的密詔,前來“清君側”,鏟除朱栢這個逆賊的。
怎麼一轉眼,自己就成了逆賊?
父皇呢?
父皇為什麼沒有動靜?
還有毛驤,他不是應該早就聯係上了平南王世子朱宸濠,裡應外合了嗎?
為什麼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朱棣的心裡,充滿了憤怒、不甘,和一絲絲……正在不斷擴大的恐懼。
他戎馬一生,南征北戰,什麼樣的場麵沒見過?
他從不畏懼死亡。
但他害怕這種被蒙在鼓裡,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一樣,無力地等待著末日降臨的感覺。
他知道,朱栢不會放過他的。
那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十二弟,那個在他眼裡一直有些懦弱,隻知道讀書的弟弟,心腸遠比他想象的要狠得多。
他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敢軟禁,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哢噠。”
牢房的鐵門外,傳來送飯口被打開的聲音。
一個獄卒將一碗餿掉的飯菜,從門口塞了進來,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轉身離去。
朱棣看了一眼那碗連豬狗都不吃的飯,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他堂堂大明燕王,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
“朱栢!你這個亂臣賊子!有種就給老子一個痛快!”
他抓起地上的破碗,狠狠地砸在鐵門上,發出一聲巨響,在空寂的牢裡回蕩。
“你把我關在這裡,算什麼英雄好漢!放我出去!我們真刀真槍地乾一場!”
他瘋狂地咆哮著,發泄著心中的怒火和憋屈。
然而,除了他自己的回聲,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這裡的獄卒,早就得了命令,無論他怎麼鬨,都當他是空氣。
朱棣吼了半天,隻覺得口乾舌燥,力氣也漸漸耗儘。
他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籠罩了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