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在我見到皇帝之前,我不會去西廠的大牢。你們可以派人跟著我,監視我,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調養精神,為九月十五的決鬥做準備。”
“第三,放了我剩下的手下。他們對我忠心耿耿,但並不知道我的計劃。這件事,與他們無關。”
葉孤城一口氣,提出了三個條件。
每一個條件,都像是在挑戰雨化田的底線。
周圍的西廠番子,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刀。隻要雨化田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將這個不知死活的狂徒,剁成肉泥。
雨化田看著葉孤城,眼中寒光閃爍。
他在權衡。
殺了葉孤城,一了百了。但皇帝那邊,不好交代。
答應他,又顯得西廠太過無能,連一個階下囚都鎮不住。
“嗬嗬……”
許久之後,雨化田忽然笑了起來。
“葉城主,你真是咱家見過的,最大膽的人。”
“不過,咱家喜歡跟大膽的人做交易。”
他看著葉孤城,緩緩說道:“你的前兩個條件,咱家可以做主,答應你。”
“咱家可以安排你住進城西的淨心庵,那裡清淨,沒人打擾。咱家也會派人,去向陛下通傳,看陛下願不願意見你。”
葉孤城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他沒想到,雨化田竟然真的會答應。
“但是,”雨化田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冷,“你的第三個條件,不行。”
“你的那些手下,雖然不知情,但終究是你的同黨。咱家西廠辦事,講究的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而且,咱家也需要一些籌碼,來保證葉城主你,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會乖乖聽話,不是嗎?”
雨化田的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
“你的手下,會全部被關進西廠地牢。他們的生死,就掌握在你的手裡。”
“九月十五那天,你若是表現得好,讓陛下看得儘興了,咱家或許可以考慮,放他們一條生路。”
“但你若是敢耍什麼花樣……”
雨化田沒有再說下去,但那威脅的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葉孤城的心,徹底冷了下去。
他看著雨化田那張妖異的臉,第一次,感覺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
這個太監,心思之歹毒,手段之狠辣,簡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僅要用自己的野心來要挾自己,還要用自己手下的性命,來給自己套上另一道枷鎖。
他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好。”
葉孤城閉上了眼睛,再次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得選了。
從他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落入了彆人精心編織的天羅地網之中。
而那個編織這張大網的人,正高高在上地,看著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獵物,在網中做著最後的掙紮。
“帶葉城主,去淨心庵。”
雨化田對著身後的番子,揮了揮手。
“剩下的,全部帶回西廠地牢,好生‘招待’。”
“是!”
番子們齊聲應道,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葉孤城沒有再看那些被押走的屬下,他轉過身,在兩個番子的“護送”下,一步步地,走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白雲城主。
他隻是一個,為了活命,為了野心,不得不戴上鐐銬,為彆人跳舞的,傀儡。
鴻臚寺驛館。
朱無視坐在書房裡,麵前擺著一局已經下了一半的棋。
黑子和白子,在棋盤上,犬牙交錯,殺得難解難分。
就像眼下金陵城的局勢。
他已經在這裡,被軟禁了三天。
三天裡,他足不出戶,每天隻是看書,下棋,喝茶。
但他的心,卻一刻也沒有平靜過。
上官海棠他們,每天都會通過護龍山莊的秘密渠道,將外麵的消息,傳遞進來。
皇榜一出,江湖嘩然。
各大門派,人心離散,為了活命,互相出賣。
武當的清虛道長,被自己的徒孫逼得差點自刎。
華山派的宿老,被自己的弟子綁了,送去西廠領賞。
……
一樁樁,一件件,觸目驚心。
朱無視看著那些密報,感覺自己堅守了一輩子的“江湖道義”,就像一個笑話。
他一直以為,江湖雖然充滿了紛爭,但骨子裡,還是有“俠義”二字撐著。
可現在,他才發現,那所謂的“俠義”,在生死麵前,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朱栢,他那個看似年輕的侄子,隻用了短短幾天時間,一把屠刀,一張皇榜,就將江湖這塊看似堅硬的鐵板,敲得支離破碎。
他錯了。
他錯得離譜。
他以為自己很了解江湖,很了解人心。
可到頭來,他發現,最了解江湖的,竟然是那個一心想要毀滅江湖的皇帝。
“義父。”
段天涯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房裡。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沉重。
“說吧,又出什麼事了?”朱無視沒有抬頭,聲音有些沙啞。
“葉孤城……也被西廠的人控製了。”段天涯的語氣很艱難。
“什麼?”
朱無視猛地抬起頭,手中的棋子,都掉落在了棋盤上。
葉孤城,也被控製了?
這怎麼可能?
葉孤城的武功,他是知道的。一招天外飛仙,當世罕有敵手。而且他為人孤高,警惕性極強,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落入西廠之手?
“雨化田在城南布下了天羅地網,動用了三千西廠番子,還有神機營的火銃手。”段天涯沉聲說道,“葉孤城雖然武功蓋世,但也雙拳難敵四手。最重要的是,雨化田抓住了他的把柄。”
“把柄?”
“他與南平王世子勾結,意圖謀反的證據。”
“轟!”
朱無視的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
葉孤城,竟然要謀反?
這件事,他竟然一無所知!
他這個執掌護龍山莊,號稱監察天下,無所不知的鐵膽神侯,竟然對這麼大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現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成了陛下的階下囚。”段天涯的聲音裡,充滿了苦澀,“九月十五的決戰,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場,為陛下一個人表演的,猴戲。”
“而我們護龍山莊,從頭到尾,就像一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什麼都做不了。”
朱無視癱坐在椅子上,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看著眼前的棋局,黑子已經被白子,殺得潰不成軍,再無翻盤的可能。
就像他自己。
他此來金陵,本是想“清君側”,想勸自己的侄子懸崖勒馬。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最需要被“清”掉的人。
他的思想,他的觀念,他所守護的一切,在這個新皇帝的麵前,都顯得那麼的陳腐,那麼的不合時宜。
“一刀和海棠呢?”朱無視問道。
“他們還在外麵,儘力營救那些被困的武林人士。”段天涯說道,“但是……效果甚微。人心已經散了,很多人寧願相信西廠,也不願相信我們護龍山莊。”
“甚至,還有人為了向西廠邀功,主動設下陷阱,圍攻一刀和海棠。”
“一刀……他受傷了。”
“咳咳……”朱無視隻感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一手創辦的護龍山莊,他親手培養的三大密探,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他們本是江湖的守護神,現在,卻成了江湖人眼中的敵人。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義父!”段天涯連忙上前,扶住他。
“我沒事。”朱無視擺了擺手,他看著段天涯,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茫然。
“天涯,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真的錯了?”
這個問題,段天涯無法回答。
因為,這個問題,同樣也盤旋在他的心裡,很久了。
他們守護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藏汙納垢,充滿了背叛和殺戮的江湖?
一個連他們自己,都要反過來提防的江湖?
“義父,我們隻是在做我們認為對的事情。”許久之後,段天涯才艱難地說道。
“對的事情?”朱無視苦笑一聲,“可結果呢?結果就是,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想要保護的人,一個個死去,或者,變成我們不認識的樣子。”
“不,義父,我們還有機會。”段天涯說道,“隻要您能見到陛下,隻要您能說服他……”
“說服他?”朱無視搖了搖頭,“沒用的。天涯,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是先帝。他不會聽我的。”
“他的心裡,有一頭猛虎。現在,這頭猛虎,已經出籠了。沒有人,能再把它關回去。”
書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絕望,如同潮水一般,將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鐵膽神侯,徹底淹沒。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那即將被時代洪流,無情碾過的,一粒塵埃。
“不。”
突然,朱無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光芒。
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然。
“我不能就這麼認輸。”
他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然後,他將白紙,折好,遞給了段天涯。
“天涯,你立刻出城,把這個,交給北平的燕王府。”
段天涯接過紙條,打開一看,瞳孔猛地一縮。
紙上,隻有四個字。
“清君側,靖國難。”
“義父!你這是要……”段天涯失聲說道。
這已經不是勸諫了。
這是要起兵!
這是要造反!
“他朱栢不仁,就休怪我朱無視不義!”朱無視的眼中,殺氣凜冽,“他要毀了我守護了一輩子的東西,那我就,毀了他的皇位!”
“既然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
“我要讓他知道,我朱無視的刀,還沒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