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東征艦隊,凱旋。
當那遮天蔽日的船帆,出現在長江入海口的時候,整個金陵城,都沸騰了。
百姓們自發地湧向了下關的碼頭,想要一睹這支神話般的軍隊的風采。
在說書人和官方刻意的宣傳下,這次東征,已經被描繪成了一場神跡。
皇帝陛下顯聖,金龍庇護艦隊,天兵天將下凡,用天火蕩平了為禍百年的倭寇巢穴。
百姓們對此深信不疑。
他們歡呼著,雀躍著,準備迎接英雄的歸來。
碼頭上,人山人海,彩旗飄揚。
新任的內閣首輔賈詡,率領著百官,早已在此等候。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公式化的,激動的笑容。
但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很多人的笑容,都僵硬得可怕。
尤其是那些從王鼇和張善致仕一事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味道的官員,更是心神不寧。
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怎樣的一場凱旋大典。
“來了!來了!”
隨著一聲聲的驚呼,龐大的艦隊,緩緩地駛入了碼頭。
為首的,是那艘如同海上巨獸般的“鎮海”號旗艦。
當它那龐大的身軀,靠上碼頭時,所有人都被它的雄偉所震撼,發出了一陣陣驚歎。
船上的士兵,身穿黑色的玄武甲,手持連發火銃,如同雕塑一般,肅立在甲板上。
他們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殺氣。
那不是打了勝仗的喜悅。
那是一種,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後,看淡一切生死的,麻木和冰冷。
他們的眼神,不再是出征前的狂熱。
而是一種,更加深沉的,如同信徒仰望神明般的,絕對的忠誠。
他們看著岸上那些歡呼的人群,眼神裡,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仿佛在看一群,尚未開化的凡人。
徐輝祖和鄭和,並肩走下了舷梯。
他們身上,沒有穿華麗的禮服,依舊是一身戎裝。
徐輝祖的鎧甲上,還帶著斑斑的血跡,仿佛是故意沒有擦去。
鄭和的臉上,掛著他那標誌性的,陰柔而又滿足的笑容。
賈詡領著百官,迎了上去。
“恭迎魏國公,鄭監軍,凱旋歸來!”
“賈首輔客氣了。”徐輝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和文官集團虛與委蛇的魏國公了。
他現在,是皇帝的刀。
他隻需要,也隻願意,聽皇帝一個人的命令。
“陛下有旨,凱旋大典,三日後,於午門舉行。”賈詡宣讀了聖旨,“大軍暫於城外駐紮休整。”
“遵旨。”徐輝祖和鄭和躬身領命。
接下來,是讓所有人都期待的環節——展示戰利品。
一箱又一箱的黃金、白銀、珠寶、古玩,被從船艙裡抬了出來。
那金燦燦,白花花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
朱栢沒有在養心殿,也沒有在奉天殿。
他選擇在了西苑的射圃,單獨召見了徐輝祖和鄭和。
這裡是皇家禁苑,草木蔥蘢,環境清幽。
但今天,這片清幽之地,卻多了一股肅殺之氣。
朱栢沒有穿龍袍,隻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勁裝,手中拿著一張角弓,正在試著弓弦的力道。
徐輝祖和鄭和,一左一右,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像兩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你們回來了。”
朱栢拉了一個滿月,感受著弓臂傳來的巨大力量,然後緩緩鬆開。
他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在跟兩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聊天。
“臣(奴才),叩見陛下。”
兩人同時單膝跪地。
“起來吧。”朱栢將弓遞給旁邊的太監,“在朕這裡,不用這麼多虛禮。”
“謝陛下。”
兩人站起身,依舊低著頭。
朱栢轉過身,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鄭和的身上。
“鄭和,你做的很好。”
“奴才不敢當。”鄭和連忙躬身,“都是托了陛下的天威,奴才隻是奉命行事。”
“不。”朱栢搖了搖頭,“你做的,比朕想象的,還要好。”
“那座京觀,朕很喜歡。”
鄭和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狂熱的笑容。
“能為陛下分憂,能讓陛下滿意,是奴才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朱栢點了點頭,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徐輝Zǔ。
相比於鄭和,他對徐輝祖的興趣,要大得多。
鄭和,從一開始,就是他最忠誠,也最沒有底線的工具。
而徐輝祖,是他親手,從一塊頑石,雕琢成的利刃。
他想看看,這把刀,現在,到底有多鋒利。
“輝祖。”
“臣在。”徐輝祖的聲音,沉穩而又沙啞。
“抬起頭來,看著朕。”
徐輝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臉,比出征前,黑了,也瘦了。
但他的眼神,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以前的徐輝祖,眼中還有著屬於儒將的溫和與掙紮。
那麼現在,他的眼中,隻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的冰潭。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波瀾。
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再也無法讓他動容。
朱栢很滿意。
這,才是一把合格的刀,該有的眼神。
“朕聽說,東瀛偽天皇的頭,是你親手砍下來的?”朱栢淡淡地問道。
“是。”徐輝祖的回答,沒有絲毫的猶豫。
“當時,是什麼感覺?”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鄭和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他知道,這是陛下在對徐輝祖進行最後的“驗收”。
徐輝祖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是在回憶。
然後,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